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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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渡口惊魂
    五姑娘一早醒来,便出了门。她准备和龙爷回无渊城,可是她的身世,与叶子晖的邂逅,都令她流连这座小城。
    南宣城的清晨与无渊城一样,有着市井间的喧腾,商贩用力的叫卖声,做早食的美味缠着雾色,拎着鸟笼闲逛的花白胡子,自行车穿行的叮铃叮铃声。
    但无渊城与南宣城又是不同的,无渊城里鲜花满地,四季常开,在五姑娘一手打拼下,香粉已经遍布无渊城每个角落,给城里的生活带来几许芬芳惬意。
    南宣城则是平凡朴素的,五姑娘坐着马车,穿行于街,望着匆忙上班的行人,周边叫卖的摊贩,时不时传来坊间清亮的戏曲声,忽然让她觉得如同回到了当年北平城的老胡同里。
    北平城天子脚下,宫廷内外的予取予夺诚然是惨烈的,而南宣城表面朴实的背后,潜藏着多少江湖危机,五姑娘却是能感受到的。
    “车夫,停一下。”她忽然唤道。
    她走下马车,对面正是之前与叶子晖相识的露天食铺。
    她幽幽地坐在那里,一身孤冷,内心却缱绻着万千情丝。
    “老板,来两碗豆花。”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你怎么在这儿?”五姑娘惊喜地抬头,望着迎面而坐的叶子晖。
    “你不是让我帮你找赝品之事的线索吗?幸不辱使命。”
    叶子晖叼了根小树枝,俏皮而轻松地扬了扬嘴角。
    “怎么样?有眉目吗?”
    “我带着那长工啊,从码头搬运工问到船夫,再问到调度的管事,仓库的账房,从一个渡口又跑到另一个渡口,码头的人都忙着,哪有人愿意理我,我这低声下气地很久才问到…”
    叶子晖故意唉声叹气,五姑娘心知他这牢骚说给她听,无非是想告诉她自己费了多大的心力,于是她噗嗤一笑,严肃道,
    “说正题!”
    “正题…正题就是漕运口太乱,有许多关卡的官商被买通,而不仅仅是漕帮占着这些资源。许多老板与漕帮暗箱勾结,谁出的钱多谁说了算!”
    叶子晖对这样的行为显然嗤之以鼻。
    五姑娘皱皱眉,
    “这事儿表面上不是宋家就是胡家的问题。胡一峰是个老江湖,如果是他从中作梗,绝不可能那么明显的被了锅,看来另有蹊跷。”
    “来这儿之前,还听说盐商吴老板和赝品的事有关系……”
    “我跟盐商多有接触,那吴老板遇到大事儿怂得很,怎么敢单枪匹马干这样的勾当?”
    “那姑娘心中可有人选?”叶子晖问道。
    “各大商户来来往往,只要运输货物,必然经过漕运,争来争去的,不搅乱这池水才叫怪事。漕运渡口那么多,别说别人,龙爷手里就把控着好几个渡口,更何况其他老板,指不定哪一个渡口便安插了自己的人。”她一边沉吟一边思索。
    叶子晖长叹了口气,他最无意于这些帮派在利益上的勾心斗角,可是如今他要帮五姑娘,自然要尽心竭力。
    “姑娘打算怎么做?”
    五姑娘犹疑着想了想,眸中透出坚定,问叶子晖道,
    “你敢不敢跟我去渡口?”
    叶子晖拿下口中的枝叶,正色道,
    “有何不敢?五姑娘有命,便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
    五姑娘眸中浅出笑意,叶子晖牵起她的手,直奔向码头……
    宣曲城的码头,与所有小城的码头一样,总是覆着一层灰霾的沧桑。
    来往的客船、货船,交错穿行在水面,承载的不仅仅是三两件杂货,四五吨米粮油面,千锭万盏的银元,更是一座城的经济命脉,城与城之间的唇齿相依。
    五姑娘对船运自然是熟悉的,虽然执掌漕帮的是胡一峰,可左右漕运船只通行无阻的各处关卡,却有一些是基于龙爷曾开辟的疆土,甚至走货的各行老板,也有很多是要买龙爷的账的。
    这也是为什么胡一峰会忌惮龙爷,不停地笼络各大商帮的原因。
    五姑娘带着叶子晖,一路跑到码头,喘了口气,看到正停靠在岸边的一叶扁舟,
    “船夫,我们要去淮河渡口,能带我们去吗?”
    五姑娘拿出一锭银宝,在手中沉甸甸的。
    船夫见那么多钱,自然二话不说,立刻就答应了。
    二人跳上小船,五姑娘早已将高跟鞋脱去,赤脚上了船,船夫清亮地吆喝一声,双桨一边滑动一边在水中荡起万种涟漪。
    这涟漪是沉静的河流久睡之后的乍醒之欢,是微光洒入清澈河水时或喜或悲的思考,也是一对尚不熟悉的年轻男女在短短相识中,相互激发出内心浅荡的缱绻与懵懂情愫。
    随着船只离岸,渐入深处,青峰逐渐映入眼帘,层峦叠嶂在雾霭沉沉中确实开阔了许多,它把即将落幕的太阳余晖聚集于此,透过山间雾色,洒在船上二人的面上、身上、心上,这份温暖和惬意平缓了他们原本紧张的心情。
    叶子晖更是被这美景吸引,他很少坐船到如此深远之地,更何况旁边伴有佳人,
    “可惜了如此良辰美景。若无这些繁尘俗事,一支笔,一张画纸,焚香烹茶,佳人在侧,快哉快哉啊!”
    叶子晖不禁叹道。
    五姑娘心中又何尝不希望像叶子晖这样快意人生,她半掩着笑容感叹道,
    “你整日还有闲情逸致作画,你可知我自十几岁与龙爷在一起,面对的都是江湖的打打杀杀,坐在舟上,行在车里,想的都是我要去面对的是何等城府的老板,想的都是如何与这样的人谈生意,做生意。”
    叶子晖听了,心中隐隐怜爱,这个飒爽刚强的女人,其内心的柔弱,只有他能从其谈吐与举止中感受到。
    如果叶子晖只是个寻常短工,不是个敏感的画家,也没有悲天悯人的胸怀,更没有远离世俗纷争的心境,他都断然品不出五姑娘藏在心底深处的喜、怒、哀、乐。
    他悄悄离五姑娘近了近,肩头靠紧了些。他望着五姑娘那双清秀白肤如凝脂般的小脚,上面还染了些灰尘,他心中自然激荡,忍不住用腿碰了碰她的赤脚。
    五姑娘没有动,她第一次与年轻男子如此接近,自然而生的情感连她自己都暗自吃惊。在清水涟漪、辽阔河川中,二人的身影在水中依偎,将五姑娘心中那懵懂而青春的情愫牵动起来。
    “渡口就快到了。”船夫的声音打断了二人萌动的心境。
    五姑娘缓过神来,佯作无事道,
    “这船已经快到淮河中游的渡口了,听说货也是在那耽搁的。那里应该有龙爷的人,我们准备准备。”
    说完,她面朝向上空,余晖也躲在了叶子晖的身后,苍穹之上已冉冉升起那皎洁的弯月,将寂寞与孤勇在黑夜中蔓延,蔓延到天上跳跃的星辰,蔓延到地上空旷又险峻的山口。
    前方远远一处站台,仿佛面积是可以盖一座楼的,站台四周隐隐看到穿着士兵服的守卫挺拔地站立,高悬的一处灯塔若隐若现地闪着烛火,依稀可以听到一些喧杂的声音,应该是过往船只停靠检货的粗矿与豪迈。
    随着二人船只靠岸,站台一人吹起轻微的号角,这是用来指引船只靠岸的,那人一边指挥着,船夫带着他们靠了岸。
    “这么晚了,客船严禁通行,你不知道吗?”一个守卫的官兵喝问。
    为首的是个军爷,五姑娘笑了笑,拿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洪青帮”三个字。
    “军爷,连我也不能过吗?”
    那军爷定睛一看,立刻换了脸色,
    “您难不成是洪青帮的新掌舵五姑娘?这么嘈杂的地方,姑娘怎么来了?”
    五姑娘上了岸,立刻恢复了她极飒的女强风范。她婉转着透着玲珑曲线的身子,让这周围的士兵守卫都目不转睛直咽口水。
    她却依旧是那份泰然自若的神情,
    “军爷,咱这渡口卸货存货的地方在何处?”
    “五姑娘问这,是何目的?”
    “无渊城的生意来往,都经过这渡口。最近漕运口如此不太平,龙爷让我看一下。”
    “哦,巧了,漕帮的人正在盘货,好像就有无渊城的货品。五姑娘跟我来。”
    几个人来到渡口站台一处大型货仓,这里比码头的货仓要乱上几倍。
    码头的货仓是接货的,所以分门别类是细心的,而这里的货仓作为暂时的中转,却是嘈杂无章的,全凭渡口官吏和搬运总管的心情,这找个词儿,货品耽搁两天,是见怪不怪的。
    漕运真的是一个最能体现乱世的地方,因为名流商贾,小门小户都要靠它吃饭,而整个蜿蜒曲折的航线又有多少巧立名目,乱世之下更是有藏着许多油水的地方,自然众商觊觎。
    “官爷在这儿多久了?”
    “大约3个月吧。”
    “看来时间也不长。这渡口人多口杂,是鱼是龙都想捞点什么,官爷可是辛苦了。”
    “是鱼是龙,也要看他有没有横穿运河,任意妄行的本事!”
    这官爷一脸得意与霸道,看来是在这渡口横行无阻了。
    “宋家有批金饰,在这儿耽搁了半个月之久,官爷可曾知道?”
    官爷一怔,有点含糊其辞,
    “呃……有点印象,五姑娘想问什么?”
    “那批货被掉了包,我想看看,跟渡口有没有关系。”
    “绝不可能!本官在这儿看管,不容渡口有半分差池。”
    他话语匆忙,一口将五姑娘的疑虑回绝。
    五姑娘自然不能白跑一趟,她翻了翻货仓里的货,见渡口一个仓库内,漕帮的人正在盘点,于是走了过去。
    “这些货若耽搁了,便存放在这儿吗?”
    “是啊,姑娘,货品要转到各大商家的手中,但船只有限,必然要有个先后顺序。”
    “存放的货是什么人看管?”
    “都是我漕帮的人,还有官兵把守。”
    漕帮的库房掌事回答,然后偷眼望了望那官爷。
    那军官摆出一副强横的姿态,
    “五姑娘,渡口有我们的兵把守,不会出差池的。”
    五姑娘点点头,正欲走出货仓,看见门口坐着一个瘦削的老头,看样子应该是库房的账房先生,专门记录货物转入和流出。
    她见那人目光矍铄,似乎有难言之隐,她不禁上前,拿起账本,一边翻看一边自言自语,
    “那批金饰15日运到金行,算算日程,大约该是本月6日前便已到渡口。这期间有何异样吗?”
    “渡口货来货往,总有各大老板的人来调度一下,这很正常!”那军官应声答道。
    “那日,云老板和吴老板好像来过……”
    那账房先生此时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云老板?”
    五姑娘一惊,这事若涉及云老板,那便是监守自盗,非同小可。
    那军官此时却突然喝道,
    “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插什么嘴?这儿有你的事吗?”
    五姑娘见状,柔声说道,
    “先生还看见什么?但说无妨。”
    那老头一副堪透世情的模样,
    “渡口混乱,通常老板们不会亲自出马,但那日云老板仿佛比较着急,走的时候还带了几箱货……”
    五姑娘转头问军官,
    “真有此事?龙爷之前不是叮嘱过,若渡口有异动随时通报吗?”
    那军官闪烁着眼神,
    “五姑娘,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时局混乱,有的老板着急用货,正好经过,会自己私运一些回去,这我们拦也拦不了啊。”
    叶子晖从旁边一个货袋里拿出一个洋葱,颠在手里,
    “难怪货品到了码头,常常缺斤短两。漕帮不是总吹嘘自己水运的厉害吗?看来这库房的货,也不好管啊!”
    此时,库房掌事面色铁青,那军官也目光中透出一抹阴戾。
    账房先生闪着深邃的眸子,弯着腰缓缓走出库房,语气中透着深意,
    “渡口熙熙攘攘,各家争逐,来了只船便要抢夺一番,更何况商海这片江湖?……”
    五姑娘一怔,听出他话中所指。此时渡口鸣笛声响起,正是开船的声音。
    五姑娘凝眸望向军官,
    “我们搭一下这艘货船,官爷不会阻拦吧?”
    说罢,又掏出一锭银元。
    那军官本想拦住她二人,但碍于五姑娘在洪青帮的地位,只得接了银元放行。
    这船是晚上行驶,货物不多,所以正好也能多载两个人。
    货船的船杆上,扬着浅黑色的帆旗,上面写着“南宣”二字,昭告着南宣渡船的身份。
    五姑娘与叶子晖跳上了船,船缓缓驶向河中央,那军官站在渡口,忽然语气冰冷,
    “来人!把那账房老头儿给我带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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