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南宣城入春的时节实是美好，碧蓝的天空一洗冬日的尘埃，如同三月的西湖，平静之中时不时飘荡着多姿多彩的白云。
    城中街头巷尾依旧弥漫着烟火气息，与浓郁的绿意交相辉映，仿佛也在期待着新播散的种子收获新的生机。
    而此时此刻，南宣城却有一处正弥漫着各路枭雄之间的谋取予夺与商界江湖的城府暗涌。
    鸿运饭庄，会客厅内，聚集了南宣城各路商贾，还有龙爷和五姑娘。
    胡雪晴女扮男装，以学习生意为名，跟着胡秋玉混进会客厅。
    至于龙爷，也被邀请了来。他自做生意以来，纵横漕运码头已久，熟知各关卡的黑白两道，自然理所应当参与其会。
    更重要的是，龙爷也在酝酿着，悄无声息地参与到生意场上的这场变局之中。
    胡一峰自然听说了金货在渡口被偷梁换柱的事情，心里乐开了花，
    “宋老板，你们之前口口声声将赝品之事推到我漕帮头上，现在胡一峰该为漕帮说句话了吧。”
    他拿起一杆烟袋，叼在嘴边，有些得意忘形。
    云老板更是一脸横蛮，
    “珠宝行与宋家合作那么久了，这次的金饰被生生换成了赝品，为此珠宝行损失了好几笔订单，这样下去，我云家的珠宝行还干吗？”
    盐商吴老板也拍了拍桌子，
    “这赝品的事儿，明明是金行的问题，关我们盐商什么事？听说你们还扯到我们吴家头上，有点太不讲道理吧？”
    南宣城几位老板将口中烟雾吹得四散在厅堂，搞得会议厅更增了商海之间的深沉博弈。
    宋礼仁早料到今日此会必然阻碍重重，如何抽丝剥茧，封住悠悠之口，却只能伺机而动。
    他神态自若，稳稳地抬起茶杯喝了一口，
    “胡爷，货进了漕运口，便是漕帮的责任。胡爷前些日子不是还在众位老板面前，夸下海口，说漕帮要提升运输费，你胡家全权掌控河海两路吗？”
    胡一峰被噎了回去，冷哼一声，默不作声。
    宋礼仁又转头向云老板笑道，
    “昨日在宋府，云老板可是嚣张得紧啊。为了对付宋家，调包了金饰，怎么，敢做不敢认吗？”
    他好歹是钱庄之主，南宣城商界之首，此时字字珠玑，倒也彰显了大老板的作派。
    胡一峰当然不愿意担此事，更何况这事儿为漕帮惹了麻烦，他也不乐意，
    “既然宋老板也说了，是云家所为。你云宋两家不是素来交好吗？如今你们之间的恩怨，牵连其他老板和漕帮，是何道理？”
    宋礼仁看了看五姑娘，
    “五姑娘，你为这事九死一生，当是最有发言权的。”
    五姑娘轻摇着曼妙身姿站起，
    “九死一生的不是我，是原本在城中最寻常的一个年轻人。可是，确实有人为了掩盖真相，试图杀人灭口。原本码头丢失些货品也是常事，但此番赝品调包，却牵扯甚广。淮河之水不仅通着各大河道，更贯穿运河通济渠直通长江，渡口众多，胡老板既然主理漕帮，怎能不给个交代？”
    胡雪晴在一旁冷冷地插嘴，
    “既然都说了是他们云家的事，干嘛还赖到我们漕帮？”
    胡一峰也怒拍桌案，
    “漕帮在渡口的账房都为此事丢了命，还要怪漕帮吗？”
    他冲胡秋玉使个眼色，胡秋玉击掌几声，一群胡家的家丁冲进来，刀枪泛着凛冽的光，俨然一副江湖搏斗的架势。
    龙爷氤氲了一口雾气，目光透着深邃，
    “胡爷，你在青龙堂口闹了一番，如今又在这喊打喊杀的，漕运口这些年来多少事，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
    五姑娘此时也朗声道，
    “胡爷口口声声推脱了漕运的责任。一年前，你和吴老板串通，将官家的盐倒换成私盐贩卖，盐价因此大涨，二位老板没少从里面赚钱，这事儿差点惊动了北洋军的人，胡爷没忘吧？”
    盐商吴老板面露不悦，
    “五姑娘，今天说的可是赝品的事儿……”
    “六个月前，漕运口一批玉器被打劫，正赶上民国政坛混乱，两大军阀对抗，渡口因此频换官吏。胡老爷借此机会买通了守官，将此事压了下去，不了了之。只是后来谁都不知道，胡老爷最擅长江湖之事，找到了那批劫匪，与当时的守官一起将那批玉器抢了回来，私扣在自己手里。”
    胡一峰脸色铁青，暗憋着怒火，胡雪晴更是坐不住了。
    胡秋玉还算淡定，颇有一派少公子的贵气，
    “五姑娘，今日之会，商谈的是赝品之事。云家自己调包，听说宋家更丢了官银，如此重要之事，才是今天该摆在桌面上的吧。”
    “不错，不错。”座下几个老板互相点头。
    宋书文此时也微笑着站起，那翩翩君子风丝毫不让胡少爷，
    “来人，把人带上来。”
    他拍了拍掌，宋家的手下也带了一人进来。
    那人身形瘦削，面颊血痕无数，仿佛受了重伤一般。
    五姑娘见了，却惊呼道，
    “老人家，是你？”
    那人正是漕帮失踪的那位账房先生。
    胡秋玉一怔，显然没想到宋书文会出此招，而旁边的云老板则面露一丝狰狞。
    五姑娘心下惊喜，她一直为此事歉疚，没想到这账房先生还活着。
    她轻唤一句，柔声道，
    “老管家，还记得我吗？”
    老人家抬起头，自然认了出来，但此时的他，面色有些苍白，神色也比之前犹疑许多。
    “大少爷，这是怎么回事？”五姑娘问道。
    “自从那日得知此人失踪，我便命人在渡口仔细盘查，结果在漕帮渡口旁的乱葬岗，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
    “究竟是谁做的？”
    这账房先生虽然满身伤痕，但眸眼中依旧通透，
    “姑娘，我在这渡口，就是个库房记账的，拿人银晌，只做分内之事，见姑娘果敢，便多说了几句，岂知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
    原来账房先生在五姑娘走后，被漕帮在渡口的总管唤到了一个僻静无人之所，忽地总管唤来一群人棍棒相加，账房先生倒在血泊之中。
    会议厅忽然一片死寂般的静，只有大佬们各怀鬼胎、各有所思的缕缕香烟在空气中肆意飘荡，仿佛都在等待着揭开这真相背后将面对何种风波。
    云老板却不知哪来的胆量，打破了沉默，强横说道，
    “漕帮灭口，赝品调包，官银失窃，哪一件事都跟你宋老板有关系。宋老板，你说该怎么着？”
    “那得问问，胡老板和云老板存的什么心思？”
    宋礼仁毫不客气，冷哼一声。
    胡小姐一怒而起，马鞭甩在桌上，
    “谁敢污蔑我漕帮，本小姐就不客气了。”
    胡秋玉一摆手，胡家的下人也都横刀上前，将那账房先生也都架在刀下。
    “咔嚓！”宋晓芳拿着相机从侧门走了进来，昂着首得意地说道，
    “草莽之辈就是草莽之辈，只会舞刀弄枪。漕帮蛮横不讲理的事儿，本小姐已经拍下了。”
    “你敢！”胡雪晴一怒上前，马鞭一甩，打在宋晓芳的手上，相机掉落。
    芳儿也气急，与胡小姐又厮打在一起。胡小姐马鞭再度扬起，却被宋书文一手拦住，紧紧握住马鞭。
    宋书文手掌立刻显出一道浅浅的血痕，胡小姐见了，忽然心疼起来，忙抽回鞭子。
    宋礼仁此时将茶杯摔在桌上，
    “胡老爷，你是欺我宋家没人吗？”
    宋家守在门外的家丁这时也都冲了进来，原来宋礼仁早有安排，掷杯为号，两方人马集结在会议厅。
    一阵剑拔弩张之势，会议厅乱作一团。
    忽地，正门被推开，从外走来一人，身着束腰干练的国民府衙军服，肩头三颗星格外显眼。
    他来势汹汹，满面尽是震慑全场的霸气，毫无忌惮地坐在了正首的位置。
    “好好一个商会，都吵什么呢！”
    全场面面相觑。
    随后进来一人，身材瘦削，面容褶皱却炯炯有神，头戴着一顶黑色绒帽，身着大清朝沿袭下来的厚实的短坎绸缎长袍，虽穿着朴素，身份却不普通，正是南宣城的老城长。
    云老板喜出望外地走到那军官面前，一脸恭维之色。
    而五姑娘，则震在当场。这军爷面貌如此熟悉，正是她在渡口九死一生遇到的那位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