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经过舟车劳顿，芳儿等人在芳菲阁里沉沉睡去。
    月色降临没多久，便有人慌忙喊着，
    “五姑娘，五姑娘！”
    “怎么？”
    “果然不如你所料，他们的人来放火烧铺。”
    “真是太嚣张了！”
    五姑娘冷笑一声，披了件外套，走了出去。
    叶子晖此时已被惊醒，忙跟着跑出去，
    “我陪你。”
    五姑娘点点头，一辆黑轿已等在门口，她们上了车。
    芳儿急慌慌跑过来，
    “等等我，等等我。”
    她赶紧拉开车门，也坐了进去。
    车一路穿行在街巷，开到冉冉火光之前。
    黑色的苍穹已被染成半红，惊慌的呼喊声在空气中蔓延。
    菲儿走下车，见店铺的伙计已被纵火的那帮匪徒砍伤，她利落地挥挥手，洪青帮的人已经冲了过去，与对方厮打在一起。
    这些人怎么可能是洪青帮的对手，为首一人见势不对，趁乱逃跑。
    “五姑娘，就是这人，那铺里的老板。”老掌柜喊道。
    五姑娘手一伸，冲身边的人说道，
    “拿枪来。”
    枪递到手中，她干脆利落地朝远处猛开一枪，正中那人脚踝，他惊呼着跌倒在地。
    “把人带走。”五姑娘反手将枪递回帮会下人手中，模样飒飒地，把芳儿和叶子晖都看呆了。
    “姐姐，你这么厉害啊！”芳儿在后座扒着头悄悄问道。
    “三教九流，可都是真刀真枪，若没点能耐，如何驾驭？”
    五姑娘一语中的。
    “如今怎么办？”
    “自然是回芳菲阁，给这种人一个教训！”
    车，随着五姑娘的强悍，扬长而去。
    芳菲阁内，一干纵火的歹徒被押在五姑娘面前。
    “说，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那为首的倒也淡定，
    “五姑娘不必如此吓唬人。你若不是那么招摇，怎会惹得城里其他老板的不满，才帮我开了这香粉铺，对付其他铺头。”
    “其他老板？是谁？你这残次的香粉从他而来？”
    五姑娘惊得站了起来。
    “不错。香粉铺多了，自然有竞争，可最后成就的，还不是你五姑娘。”
    那人面无惧色，似乎有恃无恐。
    “看来你是真不怕我惩治你？”
    那人冷笑不语。
    “砰！”一声枪响，子弹穿透他的胸膛，他吃惊地望着门口，渐渐倒入血泊之中。
    龙爷缓缓走入，霸气地言道，
    “无渊城里，五姑娘说了算，这是早定下的规矩。纵火行凶，顶撞五姑娘，必须杀！”
    缭绕雾色将空气凝结成血红，裹着血腥，吞吐着杀戮与纷争。
    ……
    风波过后，龙爷带着五姑娘单独来到了青龙堂。
    他烧了几柱香，拜了财神爷，从五姑娘手中接过烟袋，吐出云雾，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龙爷不想让我走，却不知如何启齿？”五姑娘仿佛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你这么了解龙爷，龙爷哪舍得你离开！”龙爷掸了掸烟袋，长叹一声。
    “南宣城有了变数，宋家的生意岌岌可危，宋家需要我。”菲儿柔声软语，却透着坚定。
    “青龙堂同样需要你。无渊城需要五姑娘，芳菲阁更不能没有五姑娘。”
    龙爷的声音里，亦透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无渊城是龙爷的天下。龙爷在，无渊城便在。”
    “这些年，你内心一直渴望找到家人，龙爷也知你心中委屈。可无渊城一手打下的江山，你真的舍得？”
    “龙爷知道，菲儿在乎的，不是这些。”
    “那你在乎的是什么？你虽然找回家人，但你想回南宣城的心，绝不仅仅因为此！”
    龙爷深邃地望了一眼菲儿，亦看穿她内心深处。
    “龙爷以为菲儿因为什么？”
    “若你因为家人而选择离开，龙爷可以接受。若你因为无心恋战生意场，龙爷亦可以接受。可是现在的你，心里填着的，恐怕是画画那小子吧！”
    龙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和失望。
    菲儿心中一惊，龙爷竟洞穿了她埋在心底的，连她自己都不敢去拾起的，那份少女本该有的懵懂情愫。
    “菲儿，你该知道龙爷的心意。十多年来的结伴而行，你懂龙爷，龙爷也懂你。这些，抵不过你与那小子的朝夕片刻？”
    “龙爷只看得到菲儿的风光，可叶子晖不同，他懂得菲儿内心所有的感受。龙爷知道，菲儿已经很久没笑过了，直到遇见他…”
    “信不信我让那小子离不开无渊城！”
    龙爷一甩烟袋，烟杆跌落于地，灰附在地上，掀起腾腾迷雾。
    “龙爷是无渊城一方霸主，谁生谁死，自然你说了算。若龙爷要对付叶子晖，菲儿将以命相抵！”
    “你为了那小子，竟然跟我如此说话？”
    菲儿与龙爷之间，一贯的平和之气全无，却添了几分剑拔弩张。
    菲儿知龙爷性子，于是婉言说道，
    “菲儿知道龙爷不会。龙爷一心在自己的商业版图里，如今在这江河之上亦开拓新的业务，龙爷说是退隐，却绝不会让这片商海江湖失去你的掌控，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龙爷的心很大，装得下整片城池，连南宣城那位军爷，不也在你的掌握中吗？”
    五姑娘声线上扬，带着些责备。
    “你看出来了？你在怪我？”
    “不，那是龙爷的规划，菲儿理解。既然龙爷并不是想退隐江湖，那么便不非得留菲儿，更请龙爷不要难为一个小辈。”
    “好吧。”龙爷眼眶中有些湿润，他抹了抹眼角的泪，叹了口气，
    “离开与留下，你自己选。龙爷绝不阻拦。”
    他声音哽咽，却依然带着那种不怒自威的霸气。
    菲儿忽然安抚道，
    “是啊，这样菲儿也不算完全撒了手，至少帮龙爷把渡口和南宣城的产业看好。”
    菲儿纤纤玉手也点了炷香，凝神拜了起来。
    “菲儿，无渊城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芳菲阁永远等着你回来。”
    龙爷深情地望着她，沧桑而褶皱的面颊透着世故情深。
    菲儿一滴泪轻划过脸庞，她喃喃说道，
    “菲儿此生怕是要辜负龙爷一番情意……”
    “记得你上次说，云烛散人说龙爷一生没有桃花运，看来啊，果然如此！”
    龙爷只能佯做洒脱，他半开玩笑，缓解了二人的尴尬。
    “说起来，菲儿临行前，还要跟她告个别呢！”
    “她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见多识广，你倒可以好好请教她，你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菲儿离开了，但龙爷的心却隐隐作痛，仿佛他筹谋已久的这片商业江湖，少了女主人。
    他又重新沏好了茶，清澈的茶香飘逸，却少了五姑娘那独特的芬芳之香。
    ……
    菲儿在芳菲阁命人将香粉收拾好，打了包，带着芳儿和叶子晖准备离开。
    叶子晖仔细打量了芳菲阁，这芬芳四溢的灵气，暗暗吸引了他。也就只有五姑娘这样的人，才能滋养出这般格调。
    他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出了菲儿的不舍，看出了菲儿对这片陪着她生长的土地内心的留恋，于是他暗暗打定了主意。
    “这芳菲阁真是漂亮，以后芳儿跟你一起，也住个阁楼，起名叫芳菲阁。”
    “啊！就这么定了！”
    姐妹俩一起笑了起来。
    菲儿忽然说道，
    “对了，跟我去个地方。”
    “哪里？”
    “一去便知。”
    ……
    深夜，无渊城外的渡口鸦雀无声，只听得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
    菲儿命人将包袱细软放在船上，等候片刻。
    菲儿带着二人沿着水路穿梭进山林，崎岖的石路踩得芳儿这大小姐直呼疼痛。
    面前的祠堂有一些阴森，即便在夜里，亦传出捶打木鱼的声音，更衬得此处的神秘。
    他们刚要走进去，里面传来一女子冰冷的声音，
    “这里不许外人进入。五姑娘，你单独进来。”
    菲儿冲她们摆摆手，自己紧了紧外套，走了进去。
    云烛散人依旧坐在佛像边，口中喃喃念着佛经。
    “你真的要走了？”
    “您怎么知道？”菲儿讶异。
    “你这般倔强的孩子，一直执迷于你的身世，这是早晚的事儿。”
    云烛散人依旧如洞烛一切般，安详自若。
    “此去南宣，祸福难料，您是否能指点一二？”
    “宿命轮回，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你非池中之物，半生多舛，至于后面的路，便看你的造化了。”
    菲儿忽然问道，“那日渡口上，宋家为追寻钱庄之事，有人看到一个神秘女人。我后来详细问了问，是云烛散人你吧？”
    “不错。那日夜观天象，渡口有凶灾之星闪烁，我便过去，救下了那老头一命。”
    “可惜，只怕那老人家得罪官爷，再也享受不了清静无为的命了。”
    “世间纷纷扰扰，争名逐利…你硬要卷进纷争，那么爱恨情仇，人间八苦，便怨不得人了。”
    云烛散人话语含糊，却透出对此番五姑娘之行的隐隐不安。
    “散人对我的身世三缄其口，您是否知晓些什么？”
    菲儿心急如焚。
    云烛散人没有回答，默默地闭上眼喃喃自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祠堂外，一只寒鸦惊起。风吹得有些凌冽，将云烛散人的声音传至周遭的空气中。
    叶子晖听见，心中惊讶，他深深地感受到这字里行间隐隐透着的不安与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