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开业风波之后，云和洋行的人气一路飙升，在军爷的支持下，以胡一峰、饭庄张老板为首的大商小户纷纷投向洋行。
    分号延续了总行的特色，摆了许多洋货，作为打开贸易的一个途径。胡一峰当仁不让，他管辖着河海两路，洋行的货自然要经他的手。
    他和云老板与宋礼仁都有不合，顺理成章地成了合作伙伴，胡家的漕运承担了洋行所有货物的运输，不仅如此，胡一峰为了借洋行站稳脚跟，专门为云老板的洋行开了绿色通道，优先运输，运费折价。
    一时间金融街沸沸扬扬，洋行的银票也开始流通于市，并与城里的老板们谈起了合作。
    相较之下，宋氏钱庄门前冷清了许多，有隐隐欲坠之势。
    五姑娘与宋书文一起商议对策。
    “现在宋家参股的产业还有几家？”
    “除了咱们自己的店，原本有7家商户，现在除去珠宝云家、盐商，还有鸿运楼饭庄正在与咱们交涉，要站在洋行那边。”
    “这几个老板恐怕本来就是见风使舵的主儿，跟云家或胡家交好，这样心怀鬼胎的地方，咱们不要了！这叫壮士断腕。”
    宋书文这样温文尔雅的性子，也不禁对这个新认的妹妹身上的魄力所折服。
    “那你说如今该当如何？”
    “改制、清户！”
    “什么？”
    “将与洋行结交甚密的老板清出钱庄账面，钱庄吸纳存款、放款、参股的制度全部都要变。”
    “这可是个大工程！”
    五姑娘掩齿一笑，“我在无渊城，想称霸商帮的不在少数，最后都惨败而归。你可知为何？”
    “愿闻其详。”
    “我们对这些人根本置之不理，他们明明不懂行，却以为自己了不起，嚣张跋扈，引得众怒，最后洪青帮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的意思是让洋行先嚣张着？”
    “云老板虽然精明，但经营钱庄一定不如宋家。他的优势不过是有人支撑，但这突然的机遇必然让他膨胀，宋家既然与他合作多年，会不知他弱点为何？”
    五姑娘眼眸闪着如炬的光，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菲儿这几年，果然历练了不少。做事雷厉风行，有你爹当年的风范。”
    宋礼仁走了进来，满面笑容地夸赞。
    “这个云老板有多少实力，为父还是清楚的。一个没碰过钱业的人，能把洋行的生意做好？现在有人撑着他，让他藏了多年的野心终于实现，肯定得意地很。就怕他啊，把这南宣城的生意给搅和乱了。”
    他俯身坐在椅上，抬手沏着清茶，茶水汩汩流动，
    “你大哥留洋回来，会不懂西洋人的行当？只是这洋行背后，不仅有洋人，还有个军爷，便棘手了许多。”
    “父亲所言极是。洋行这股风愈吹愈猛，只怕会将南宣城的经济搅得昏天暗地。”
    “怕什么？以你涉足商界的经验，和你大哥对洋人与钱庄的了解，双剑合璧，让云老板知道，宋家的人不是好惹的！”
    “洋行自从进了南宣城，低息放款，吸引了不少产业，钱庄已经开始流失客户。正好借清户之机，重新整顿。洋行的实力，远非我宋家可比，如今，只能暂缓一步，寻个破解之法。”
    “好在有老城长的交情，各大商派还不敢招惹咱们。钱庄入股的几大产业，纺织、印刷厂都还算与我交好。书文，你带着菲儿，跟这几个老板交涉一下，先把我们自己人稳当住了，才好伺机而动。”
    “对了，菲儿不是还想建个制作香粉的厂房吗？”
    “是啊，我在无渊城把香粉从零做到无渊城现在的香铺遍地，倒正可以用在这上。”
    “无渊城有采集鲜花的优势，在南宣城要做香粉，只怕需要规划好。你和你大哥好好商量一下，看看这事怎么推动。”
    五姑娘刚回宋家，便不得已重新登上南宣城商界的舞台，面对这个陌生的城市，五姑娘的心情是激动的，亦是彷徨的。
    她终于与家人重聚，重温儿时旧梦，自然心潮澎湃而激动。
    她要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为宋家产业再遇险阻与瓶颈时，开辟出路将宋家产业拉出泥潭，自然是彷徨的。
    她一人漫步街道，四周的街贩依旧如往昔般叫卖，食味烟火袅袅腾空，坊间关于洋行与钱庄之间甚嚣尘上的传闻，只有在晨间才稍微止歇。
    与无渊城不同的是，她在无渊城几乎无人不晓，有人尊敬，有人惧怕，大商小户之争，少不了五姑娘出面。南宣城于她，倒显得清静许多。
    她随日升而起，走在街上，没有人前人后的簇拥，倒怡然自得了许多。
    这时，街边一处旧货摊吸引了她。
    但见摊位上，摆着各种古铜币、古玉、古瓷器，兑换与售卖。
    她不禁问道，
    “店家，你这些从何而来？”
    “这些是宋老爷钱庄的。宋老爷见我们营生困难，便赊了些货让我们变卖，城里好多人都因此受惠于宋家呢。你是宋大小姐吧？我们城里很多人，都支持宋老爷呢！”
    “原来是这样。”五姑娘心中正想着，忽然身边一熟悉的男子声音传来，
    “如此春光大好的晨日，姑娘还在操心这生意的事，岂不辜负这良辰？”
    五姑娘一转头，却见叶子晖站在身旁，口中叼着笔，仍然是那份嘴角轻扬的不羁模样。
    她心中其实惊喜，但故作嘲讽道，
    “宋家如今风雨飘摇，我怎能不急？哪像有些人，整日悠哉悠哉……”
    叶子晖把笔杆从口中拿出，在空中画了个圈，故作神秘地说道，
    “一日之计在于晨。南宣城的清晨，异彩纷呈，还是由我这个悠哉悠哉的人，带你去看看吧！”
    说罢，他拉着五姑娘的手，沿着长街早市跑了出去。
    街头一家朴素的小茶肆，弥散着早食的烟火气，有室内的坐席，有露天伞下的桌椅，熙熙攘攘坐满了人。
    “你别看这家店小，但早食丰富，可是南宣城极受欢迎的一家饮食店。”
    叶子晖拉着她找了个空座，
    “你想吃什么？这江陵一带的早食，就没有这家店没有的。”
    五姑娘忍不住噗嗤一笑，“你拉着我一通跑，就为了吃这早茶？”
    “民以食为天。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去为你们宋家重整旗鼓？”
    叶子晖一眨眼，向店家招了招手，
    “这店里的豆花可是上等佳品，连鸿运饭庄也没有呢。”
    叶子晖在五姑娘耳边悄悄说道。
    “好吧，那便尝尝吧。再来一碗清粥，几个糯米糕。”
    “老板，给我来同样的一份。”
    “你也喜欢吃这些？”五姑娘诧异。
    “不，只是想感受下姑娘喜欢的。”
    五姑娘幽幽一笑，
    “其实无渊城也有不少美食。只是我平素习惯了，这些清淡之食反倒让我心中能有些许平静。”
    “那是因为你吃的是寂寞，不是生活。想来在男人的名利场里掌控这些纷争，的确会失去一个女子本该有的心境。”
    叶子晖每一次说话，都能戳中她心灵深处潜藏的哀伤，这份心思，潜移默化地打动着五姑娘的心。
    “没想到像你这样惬意惯了的人，还能懂得这商派里的心思？”
    她嫣然一笑，眉头舒展了许多。
    “我是个画家。虽然我远离是非纷争，但对于这世间的美与丑，善与恶，随波逐流与独特风韵，我却是喜欢捕捉的。”
    “那么叶画家，吃完早食，你准备带我去哪捕捉这人间烟火？”
    “这城里，原本就平凡得紧，只是近年来局势动荡，也牵动了这片城池。我带你去转转，兴许对你的商业大计会有启发！”
    “正有此意。那就快吃吧！”
    “哎哎，那也得慢慢品味美食佳肴啊！”
    叶子晖上扬着嘴角，轻柔的笑容给五姑娘带来一丝暖意，云间的日光洒在二人身后，一双斜影缱绻着向阳而生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