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隔日，漕帮码头边的草场。
    虽然晨时刚过，但却不见暖日，阴云悄悄布满天空，一片阴霾与清冷。
    胡小姐一身戎装，利落的马靴，上披一棕色短坎，骑在马背上，一手牵着马，一手竟举着把长步枪。
    这时，宋书涵的福特一溜烟地也驰到马场，二少爷和几个少爷一起下了车。今日几位少爷倒穿得整齐，西装革履，总算有些公子气了。
    “哎哎，书涵，你说咱带了把勃朗宁已经算厉害了，这大小姐竟举了把步枪。”
    “服气了吧。这枪可是我让我爹找军爷要来的，恩菲尔德步枪，高级款，这一般都是不能动用的。
    胡小姐高高在上，一脸傲娇本色不改。
    “这枪支并非可以随意使用，你们比归比，莫伤了人。”
    宋书文从码头一侧走来，旁边还有胡秋玉。
    南宣二少家人来比试，宋书文自然一早约了胡少爷，免生事端。
    “靶就立在前面，谁打中靶心越多，就算谁的！！”胡小姐兴奋地跃跃欲试。
    “待二少爷我先熟络熟络。”宋书涵挽起袖子，虽然嘴上说得凶猛，但拿起枪来还真有些含糊。
    他话音未落，但听得“砰”一声枪响，胡小姐已干脆利落地举起枪来将子弹打穿靶心。
    宋书涵等几个少爷都懵住了，呆呆地看着靶心，只见胡小姐得意地扬了扬面庞，将高级步枪抬起，放在一旁，又拉了一张弓将箭直射在靶心外最近的一圈，娇声喝道，
    “本小姐让让，你们若能打在我这箭的范围内，便算赢了。”
    几声枪响，震得四周树摇枝颤，靶上虽被穿透，但却没有击中靶心。
    胡小姐抚掌大笑，“依我看啊，还是快向本小姐认错才是。”
    宋书涵被胡雪晴讥笑的模样弄得有些面红耳赤，他怒气冲冲地上前，抢过胡小姐身边的步枪，一顿扫射，急得胡小姐冲上去欲与他争抢。
    胡少爷在一旁见状，忙飞身挡在胡小姐面前，手臂上下拍打，枪掉落，他与宋书涵二人架在一起，呈剑拔弩张地对峙之势。
    宋大少爷也走了过来，抚了抚眼镜，还是那派斯文模样，
    “胡少爷，书涵年少气盛，虽与胡小姐有了约定，但终究不要因为动武伤了和气。”
    “那大少爷就任由你家二少爷对雪晴这么无礼吗？”胡小姐显露失望的神情。
    “书涵，你与胡小姐的约定既然已输了，就跟胡小姐赔个不是。”宋书文劝道。
    胡少爷松了手，宋书涵却掸掸衣袖，带着几个少爷趾高气昂地走进车里，驾着福特，一通引擎机声，福特消失在雾色中。
    “哎哎，别走啊！这样就跑了。”胡小姐悻悻地嘟着嘴。
    “胡小姐，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如今南宣城多事之秋，何必为了这些儿女家的事争来抢去？”宋书文温和的语气，顿时将胡小姐满心怒火化为绕指柔情。
    “那倒也是。宋少爷，你今天来码头，是要跟我哥谈生意的事吗？雪晴正想找你呢。”
    胡雪晴挽起大少爷的手臂，倒依旧是热情满怀。
    “我这个妹妹，平时任性惯了，也就大少爷这温软的性子，才降得住她。正好，最近码头重新整理运货单，让雪晴与你对对，钱庄与码头合作的单据，往返排期，货物种类，都需要重新制定。因为现在洋行入主，漕帮也不得不考量行事。”
    胡少爷在一旁，身形倜傥，与话语中的潇洒相得益彰。
    “太好了！”胡雪晴拉着宋书文的手，二人跑到码头，此时空中密云紧凑了些，竟稀稀落落地飘下滴滴雨水。
    胡小姐忙命人撑了把伞，与大少爷手拉手上了船舱，此时以避雨为名，倒真让她有了借口与宋少爷单独相处。
    雨滴沙沙而落，轻柔的声音，与胡小姐热情的香气交织，她拿出账目，却望着宋书文，那俊秀斯文是她从未有过地触动心弦之感，令她呆呆地入了神。
    宋书文却有些尴尬了，他被胡小姐盯得一句话都快说不出来，浑身有些不自在。但胡小姐楚楚地模样，让他心中也仿佛被激起一道涟漪。
    “屋外细雨绵绵，倒多了几分清明。真希望时间能定格在此时此刻，世界里只有大少爷和雪晴。”
    “胡小姐…这样不太好…你是不是有所误会…”
    “没有误会与不误会，只有愿意与不愿意。大少爷若拒绝雪晴，只怕也再也找不到雪晴这样的人了！”
    胡小姐坚定地说，眸中透出一抹自信与骄傲。
    “哎，还是议正事吧。钱庄与宋家的这些单子，哪些需要重新订？”
    宋书文对胡小姐虽然已萌生了好感，但依旧有些尴尬。
    “我看看啊。哎，这些事都是丁叔在管，我得问问他。丁叔…丁叔人呢？”
    胡小姐四下张望，不见丁叔的身影，便问旁边的下人。
    “回大小姐，丁叔一早在城里办事，现在还没回来。。”
    “这丁叔，平时都在码头啊…今儿是怎么了？”
    “大小姐，丁叔最近确实常常不在，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宋书涵驾着福特，猛穿过大街小巷，一片尘土扬沙过后，街上狼藉满地。
    “书涵，你开那么快干嘛？就这点事，你也别拿车撒气啊。”
    “你懂什么？这胡小姐那么嚣张，却独独对我大哥温柔有加，我就不信了。”他眼中升腾出一股强烈的男性原始的征服欲，那神情，仿佛若吞了胡小姐一般。
    张少爷叹了口气，“书涵，你就认栽吧。胡家财雄势大，现在又攀上了洋行…”
    “哎，哎，书文，你看，这是谁？不是你娘吗？”吴少爷悄悄拉扯宋书涵。
    宋书涵定睛一看，远处摇摆着袅娜身姿的，正是二姨太太。她身上还披着戏服水袖，与一男子举止亲昵，正是漕帮的丁叔。
    宋书涵忙把车开到一旁角落，偷偷看着，却见二姨太太挽着丁叔，从戏园到洋行走去。
    宋书涵闪了深眸，悄悄说，“这事可别惊动任何人。还有，你们查查漕帮和洋行最近的动作，咱们得伺机而动，不能让我大哥有机可乘，赚了便宜。”
    几位少爷点点头，下车离去。
    …
    二姨太太一路哼着小曲，刚回到宋府，就被宋书涵拉到一旁。
    “哎，娘，我今儿怎么看见你跟那漕帮的…丁爷…”
    宋书涵低声说着。
    “呀，你看见了？可别让你爹知道。。。。”二姨太太忙四下看了看。
    “放心吧，可是，娘，这事儿让爹知道了，不是…”
    “还不是为了你。娘接触了漕帮的人，才更有机会帮你在钱庄站稳脚跟。此时，钱庄劫数难定，是你翻身的绝佳机会。”二姨太太抹着京戏浓妆的眼角透过一丝阴沉。
    “还真是个机会。娘，还是你厉害，居然得到了漕帮的信任。”宋书涵心中的喜悦也有些藏不住了。
    “哎，你那个爹，眼里只有大太太，我这太太唱个戏都是错，没想到在戏院，那丁叔竟懂得为娘这每一步腾挪唱念的身段，对娘可是关心了。”二姨太太说到此，水袖一摆，拂过眸中洒落的一颗孤心泪。
    “爹不疼娘亲，娘在外找到知音，又能帮助咱娘俩，儿子支持你。只是此事你可务必掩着点，别再大街上让人看到了。”
    “放心吧。”二姨太太又哼念着曲缓缓走进屋内，“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常年独守的孤索却只有这曲中人才能明白。
    宋书涵却心花怒放，这回有漕帮的人在后面助阵，那翻身钱庄，把他哥哥和那个新来的五姑娘挤下去，至少给自己挣得一席之地，那么征服胡小姐，也是顺手牵羊之事。
    他伸了个腰，今日之辱总算烟消云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