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这是怎么回事？！”
    洋行内顿时喧闹起来。一片惊慌的呼喊声，震得四壁内点缀的青铜碧玉，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漆黑之下，洋行内乱作一团。
    胡少爷忙揽过身边的芳儿，巧月也顺势依偎在胡少爷怀中，芳儿在胡少爷厚实的肩膀下，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忽听一声枪响，一队士兵围了过来，宴会厅内的灯，重新点亮。
    师军爷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高举着明晃晃的手枪，嘈杂的场内顿时寂静无声。
    军爷冲云老板使个眼色，
    “云老板，让你的人看看，刚才是怎么回事？”
    老谋深算的云老板，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他精明至极，此时早已扫视了全场。
    宴会厅的人几乎都立在当场，不敢动弹。胡秋玉左拥右抱着两个女孩儿，此时也尴尬地松开手。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走到胡一峰身边，低声说道，
    “爹，雪晴好像不见了。”
    胡一峰来参加宴会，本来也就是凑个热闹，他也没料到，会生出这样的事端。
    自从灯熄灭的一刻起，他便知道，今日将酿出大事。
    胡秋玉怒气冲冲地走到宋书文面前，
    “宋大少爷，刚才雪晴一直跟你在一起，怎么突然不见了？”
    宋书文对胡小姐的失踪，心中也颇为诧异，但他现在必须站出来，牵制住众人的目光。
    “胡小姐在这个时候失踪，书文的担心不比胡少爷少一分一毫。此事蹊跷，希望胡少爷冷静为之。”
    宋书文站在胡秋玉面前，斯文之气不减，南宣二少对峙，却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
    云老板身为今日宴席的东家，站出来主持大局，
    “各位稍安勿躁，这小小的意外，希望不会扫了大伙儿的雅兴。来人，安排餐品，别惊了客人。”
    军爷也是一声令下，
    “大家继续参加宴席，只是暂时不许走出洋行大门。待一会儿我们查明无误，自会放行。”
    宴席上的众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饮酒交谈，渐渐恢复了刚才的热闹景象，一切仿若回归平静。
    宋书文眸中闪出一丝光芒，穿透眼镜，抬头向楼上望了望。
    原来，在这片刻意外之时，五姑娘与叶子晖已悄悄潜入洋行的后堂。
    洋行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宴会厅，后堂几乎空无一人。
    二人沿着后堂蜿蜒的走廊，穿过一个个厢房，拐了两三道弯，突见人影闪过，正是那南京城来的买办，与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从一个房门走出，正是洋行的私人会客室。
    五姑娘与叶子晖趁其不备，悄悄潜入房间。
    这会客室是云老板的，其奢华程度完全不亚于宴会厅。
    一件件西洋古器陈列在桌上，高档的茶偃摆在客座之间，架上更摆放着好几瓶西洋高档红酒。
    “这云老板一朝得势，倒真奢侈得紧。”
    五姑娘忍不住叹息一声，接着，她又奇怪地说道，
    “那几个南京城来的人，看来也是有身份的。刚才不在宴会厅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南宣城从未有大官出没，南京城那些军督统领，平时都不正眼瞧咱们这儿。如今这样兴师动众，咱们不弄明白，如何与洋行对抗？”
    叶子晖一边说着，一边挨个摆弄着屋内这些高档的西洋货。
    五姑娘点点头，也四下张望，她玲珑剔透，生意场各种精心布局、鸡鸣狗盗之事，她都见识过。
    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间会客室，必藏着洋行的秘密。
    她仔细地端详，忽见墙壁一侧的架子上，摆着几本书。
    “这云老板眼里都是生意，又那么虚荣，这里珠光宝气的，怎么还会有这般文人雅兴？”
    她自言自语着，走过去轻轻抽出其中一本，谁知书竟纹丝不动。
    她连忙唤了声“子晖”，叶子晖跑过来，两人小心翼翼地将书一点点拿起，原来书后面竟连着暗格机关，书架反转，一道门缓缓打开。
    二人惊诧地对视一眼，叶子晖取出旁边的西洋烟，点燃烛火，两人走进黝黑的暗室。
    一个个镶着金边的古铜色宝箱映入眼帘，他们打开箱子，烛火对准箱内，里面的东西清晰可见，一览无遗。
    “这……这是……”五姑娘惊得说不出话。
    “这些银票……不似普通银票……南宣城从未见过……”叶子晖虽不明这商界场上的事儿，却也看出了不对劲儿。
    五姑娘平静了下来，一双深邃的眸眼透出担忧，
    “这的确不是普通的银票。这是官票，而且不是南宣城的官票，更不是南京城的。你看这票上的官印，当是北系军阀在江浙沪皖留作军用的军票。”
    “什么？你说，这些是打仗用的军票？”叶子晖也瞪大了双眸。
    “听说北系军阀，分主战和主和，主战派为了这场军阀府院之争，已南下开疆扩土，对抗奉、桂、皖等系，为此，他们储备了大量军票。只是……南京城一个外商投资的洋行，怎么会藏有这些军票？居然还放在南宣城？……”
    五姑娘一边说着，心中那隐隐欲出的担忧，已如炭木之火，缭绕着一团团迷雾。
    “这可如何是好？南宣城本来安居乐业，远离这团战火，如果洋行有这样大的惊天秘密，那咱们这小城还如何安守平静，独善其身？”
    叶子晖听了，也皱起了眉，他根本不愿参与任何烧杀抢夺的纷争，更何况还是一场可能屠戮全城的混战。
    “必须制止！”二人异口同声。
    谁知，话音刚落，其后传来一深沉而霸气的声音，
    “你们阻止不了。”
    五姑娘听了这熟悉的声音，不自觉地震了震身子。她蓦然回首，映入眼帘的，正是江陵之地的一方霸主-龙爷。
    龙爷满面沧桑，眼眸尽是多年劳苦的褶皱，但他依旧是那副面色平静，不怒自威的模样，难怪可以游刃有余地驾驭商界与江湖两大是非之地。
    “龙爷，怎么是你？”五姑娘心中已猜到几分，却不敢相信。
    “不错，是我。龙爷来这儿，你当知道原因。”他语气平淡，仿佛这宴席的意外，南宣城的色变，在他眼中，如若久经的沙场，不值一哂。
    “菲儿知龙爷要另起炉灶，也知你要牵制胡一峰，坐稳这江淮两岸的一席之地，可菲儿却不知，龙爷竟要卷进这军阀之争！”
    五姑娘一字一句，愈说愈厉，双眸中却已开始浸出泪水。
    “菲儿当知道，漕帮因龙爷而起，这金陵两岸的渡口，哪一个不是龙爷打通的官吏？！……你猜的没错，南宣城新来的军爷，龙爷的确认识。”
    “那么龙爷要帮着洋行，对付钱庄？”五姑娘哽咽一声。
    “错。龙爷只是在做生意。这一入商海，便入了江湖，由不得别人，也由不得我自己。”
    龙爷依旧平静地说着，可心里也在翻腾，数十年在江湖摸爬滚打的经历，仿佛一一涌上脑海。
    “那么龙爷可是要把生意做成战场，在南宣城打响？”
    龙爷又苦笑着摇摇头，
    “菲儿，你最懂龙爷。你随龙爷在生意场那么久，难道不明白这原因？”
    五姑娘听后，心头“咯噔”一声。她立刻明白了，龙爷与军爷打交道，借军爷成其商业版图的霸业，军爷亦借他，成其军功，扩大势力。但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卷进这场愈演愈烈的军阀之战。
    二人沉默不语，但这场变数，引发的分歧之火，却在这空旷的暗室隐隐燃放着硝烟。
    叶子晖也听明白了，他忽然侧耳倾听，轻声喊道，
    “有人来了！”
    一挥袖，烛光扑灭，眼前漆黑一片。
    外面的人也听到了动静，南京城的买办、军爷、云老板和胡一峰等人都进来了。
    却见叶子晖与五姑娘、龙爷悠然坐在会客室，龙爷刚点起一根烟卷，划出一道火痕。
    “呦，云老板也来了，正好，要不是刚才那意外，我正想约你们谈谈生意。”
    云柏川见龙爷与五姑娘坐在一起，心下不快，他知龙爷与五姑娘的关系，但他更知道，龙爷是军爷邀请过来的。
    他只得微笑地说道，
    “龙爷不知有何事？”
    “谈谈河海两路的事儿。龙某人已经在河海两路架起高船，只等众商云集，一条崭新的营商之路即将开启。不信，可以问问军爷？”
    龙爷吐出一口烟雾，朗声说道，带着由内而外散发的霸主气势。
    胡一峰听了，面色一惊，他早已期盼着与洋行携手合作后，引吭高歌、在河海两路平步青云的日子。
    他看着军爷与云老板，刚要翻脸，忽地，胡少爷急匆匆地跑来，
    “爹，丁叔刚才来报，雪晴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