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轻烟笼雾，细雨低徊，在南宣城的土地，洒下寂寞、凄婉、阴寒刺骨，一段情仇恩怨，在苍茫雨色中，却一点点掀起惊涛巨浪。
    五姑娘披着外衣，与叶子晖二人，独坐堂前屋檐下，雨势顺延而下，滑落在二人脸庞，如同二人内心的波澜起伏，流出一道悲悯的泪。
    “今天的雨格外的寒凉。”五姑娘伸开掌心，接起天上掉落的雨滴。
    “要我说，今日的雨格外的寂寞，它没有读懂姑娘，让姑娘一个人在这场风雨中，独自一人扛下所有，与不公抗争。”
    叶子晖闪出一抹忧郁，往五姑娘身侧靠了靠，二人头倚着头，静默地看着天空。
    “怎么会？子晖不是在我身旁？”
    “叶子晖不喜欢今天的雨，它让子晖格外彷徨。子晖一心帮姑娘解决钱庄之难，为你分担，谁知道阴晴难测，内外局势的变幻，如同这喜怒无常的天色……”
    叶子晖耷拉下脸孔，忧伤地叹息。
    “子晖，你已经尽力了。你看这轻柔的雨，它落在叶上，便成了露，它落在地上，便成了泥……我们的经历也是一样，宋家的存亡，钱庄的兴衰，在这场无边浩劫的局势中，不过是其中的落难者……”
    “以前以为月有圆缺，原来雨也有圆缺……”
    叶子晖最爱雨天，每一次雨色虽不相同，但都是寂寞的……
    五姑娘抬起手，纤秀手指轻点垂垂落下的玉珠，如奏演五声乐符，扬起一段清幽雅静的旋律……
    “这一场雨随时葛止，可这南宣城隐隐战火，却不知何时会蔓延到南宣城……”
    “什么？”五姑娘听他的话，不禁怔了怔。
    “我来找你，便是打听到消息。龙爷来了，将洋行在码头的生意抢走，听说今日码头之乱，与那批军票有关……”
    五姑娘一惊，忙站起身来，
    “我要去一趟码头，与龙爷问个清楚。”
    叶子晖拎着她的纤手，扬起坚定的笑容，
    “我陪你过去！是生是死，子晖都会伴在你左右。”
    洋行内外，一片死寂，刚才的喧嚣过后，只留下满目狼藉，风沙起伏。
    胡一峰与云老板等人，坐在洋行内，军爷在上座，面色张扬，擦了擦手中的枪。
    “云老板，这几箱票是怎么回事？”
    胡一峰是个商人，也是个江湖人，连番受挫后，他也有些彻悟。
    “胡老板，你当初答应与我洋行合作之时，可是兴高采烈，怎么，如今有事，便想反口？”
    “洋行的银票，自南京城总行出发，每一个关卡，漕帮的人都严加看管，在码头卸货时，是你们洋行的人亲手提过去的，这一箱箱的票，竟是假的？！”
    胡一峰越说越气，将几张银票摔在桌上。
    云老板轻轻冷笑，
    “洋行以票兑票，自有洋行的道理，胡老板是个生意人，不应该不明白这些缘由？”
    “正因为胡一峰是生意人，才不能让有心之人毁我漕帮的名声！”
    胡雪晴也跑到胡秋玉的身边，拉扯他的衣袖，一张娇俏的面庞满是怒色，
    “哥，就是这帮人，雪晴亲耳听到，他们想借洋行的银票，侵占南宣城的土地，还涉及北洋军统之争……”
    “胡雪晴，你一个只知动武的大小姐，伤还没好，就跑到我洋行来叫嚣了不成？”
    此时的云巧月，早已不若平常的柔言善语，声声咄人，句句不让。
    胡小姐马鞭一甩，将面前一箱银票踢翻，一张张纸散落于地，隐现一场门户之变。
    “那又如何？如今洋行的银票已遍及全城，联动各大行业，牵一发而动全身……胡老板，孰重孰轻，你自己掂量。”
    云老板的眸间露出狠辣之色，一股凌冽的风自窗外袭来，窗棂瑟瑟作响，空气中尽是两大商派之间的针锋与对，倒戈而向。
    忽然，漕帮的下人冲了进来，
    “老爷，少爷，不好了。码头出事了。皖奉军阀之争，波及淮河渡口，关卡封锁，咱们的船只都停靠了。”
    胡一峰愣在当场，手中烟袋跌落于地，怔得说不出话。
    军爷平静地挥了挥手，仿若一切尽如其所料，
    “胡老板，如今动乱四起，你做漕运那么久，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如今大局已定，你就认了吧！”
    “看来，今日宋氏钱庄发生挤兑，洋行趁机将官票私运至码头，再转到龙爷的货船，一切都是你们安排好的……”
    胡一峰毕竟是老江湖，纵然这场他期待中登高称雄的合作崩于面前，他依旧稳如泰山。
    “胡老板在码头，不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这批军票，事关重大，胡老板你认也得认，不认……就只有一条路……”
    云老板紧瞪着胡一峰，面露得意。
    “看来，你们真当我胡一峰在漕运码头二十载，是白混的？”
    胡一峰沉下脸来，胡秋玉手一挥，漕帮的人涌进府院。
    “洋行的票，已布满全城。若洋行有事，南宣城必然陷入黑暗与恐慌，漕帮也难逃劫数。”
    军爷不慌不忙，击掌几声，守卫的官兵也都跑过来，挡在漕帮的人面前。
    “漕帮的行事，绝不做不明不白的生意，尤其涉及军统之争。祸及漕帮，漕帮只能以命相陪。”
    胡一峰丝毫不呈弱势，强硬地向漕帮的人发了号令。
    一场昏天暗地的厮杀，血如浆水，搅动一座城池的碧波荡漾，令连番起伏的南宣城，如残喘一般，奄奄一息。
    天色瞬间阴霾，黯淡的白云飞溅起点点血光，忽然几声枪响，三五只燕雀惊鸣，洋行周围的人惊慌驻足。
    漕帮众人，倒在血泊之中，胡秋玉与胡雪晴怒极，二人飞身向前，胡秋玉折扇摇动，胡雪晴马鞭直甩，将面前的官兵，摔倒在地。
    军爷一直坐在前厅，擦着枪观望，见此情景，忽然抬起身来，大步跨出门厅，面露几分狰狞，枪杆猛然抬起，“砰”一声惊响，镇住了所有人。
    “爹！”胡雪晴与胡秋玉疾声惊呼，只见胡一峰瞠目圆睁，胸口一缕血脉，摇身而晃，缓缓倒在地上。
    胡雪晴原本就有些惨白的脸孔，更无血色，泪珠倾覆如雨，
    “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胡一峰在码头舔血数十年，终究无缘霸首之位。雪晴，秋玉……漕帮不能亡……南宣城不能亡……”
    “爹，你放心，秋玉一定会护漕帮周全，爹也不会有事……”
    胡一峰苍老的手颤抖地握紧胡少爷，小声在他耳畔嘱托了几句。
    洋行的人，这时走进来禀告，
    “老爷，宋府出了事，宋老爷……去世了……”
    胡一峰听后，血目圆睁，怆然长笑三声，
    “好！好！好！”
    一口鲜血涌出，他阖目而亡。一代枭雄在江湖巨浪翻滚，在利益场上争先逐后，终究抵不过，漫漫岁月在战乱中的烽火弥漫。
    长江之水拍打着巨浪，叹人间万物，话商界悲欢。如一曲燎原长歌，奏响在南宣城，人未散，曲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