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为所欲为

    哪来的散修，敢动我景山张家的弟子？！
    凌绝法师听到这话时，那古井无波的面庞抽搐了一下。
    像凌绝这种老狐狸，早就练就了一张不将喜怒流于行色的扑克脸，哪怕面对那些可以乱心的高手，也能够一笑了之。
    然而，听到了这句话之后...
    他怒了。
    “散修...？”
    凌绝抖了抖眉毛，微微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虽然这老僧眼盲，但感应却极为敏锐，他能够比黑夜中的蝙蝠更准确地判断物体的位置。
    “呵呵，不知道友是哪方高手，可否下来一叙？”
    “就你也配？”
    那女声依旧高傲，全无半分现身的意思，而凌绝的愤怒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不怒反笑。
    “既然道友不赏脸，那只好从你这弟子身上领教了！”
    话音未落，那就把钢刀便再次起飞，如同追魂夺命的厉鬼一般向着王尧扑去。
    “哼、跳梁小丑！敢在我面前舞刀弄剑。”
    天空中的女声冷笑道。
    随后，金光自云后一闪，同样九把各不相同的古剑先后飞来，与那红莲钢刀针尖对麦芒，一时间金戈声响不绝于耳。
    而另一边，王尧更是一脸茫然。
    他自然认得那把鲨齿长枪，可却对天空中的声音很陌生。
    正当王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有两把剑状物体破空而来，直冲王尧。还不待其躲闪，这两把“剑”便一左一右，飞入其手中。
    “这、这是？！”
    王尧一看，本就混乱的大脑变得更是一团糟了。
    那两把“剑”呈现金色，一作外鞘一作内芯，真是当日在渡世虹船上王尧所使用的钥匙剑。
    “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想要复仇吗，这两把剑是我替你锻的，该做什么还用我多说吗？！”
    如果话说到这儿，王尧还心有犹豫；那么下一句话，便直接让他无所顾忌了。
    “还记得我教给你的东西吗？先观察，再行动，无论怎样强大的敌人，都有一套绕不开的习惯。一旦看穿这习惯，便也离胜利不远了！”
    “小白？！果然是你！”
    ...
    天穹之上的那女声不做回应，但王尧已经心里有了底。
    想必是因为某些不便言说的原因，如今小白下不来；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最大程度地想要帮助王尧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子。
    心中迷雾一散，手上的剑也跟着锋利了几分。
    王尧箭步压上前，伴随着那九把古剑的护卫，一路披荆斩棘很快摸到了凌绝法师的近身。
    如今这老和尚一边要防备着天穹上的“小白”还有没有其他手段，一边又要应对着面前状态奇佳的王尧，一时间竟然有些力有不逮。
    或者说，这家伙从最开始，似乎就不是为了杀王尧而来的...
    砰——
    金杖架双刀。
    僵持之际，凌绝呵呵一笑，悠然问到。
    “王尧小友进步神速，若是在那灵气充足的时代，高低也是个大宗门的少主啊。”
    “这倒还真相是你这落后时代的老家伙会说的话啊！怎么，你就这点本事吗？！”
    王尧很清楚，以自己这点斤两根本不可能杀死凌绝。
    他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吸引其注意力，激怒对方；并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小白”身上，希望她能给这个妖僧致命一击。
    然而，凌绝何等聪明，王尧挑衅的话语不仅没有激怒他，反倒令其露出了几分赞许的神色。
    “哼哼、不错。知进退又识大体，小友果真是从那东海大魔腹中活下来的人中龙凤。如何，不考虑放下兵戈，与贫僧好好聊上两句吗？”
    “聊？可以啊！一命还一命，你先自裁还了阿琳那里欠的，我们再促膝长谈！”
    王尧终究是年轻，眼看有着血仇的人就在眼前，自己还无法奈何他分毫，不由得心生急躁。
    咔——
    双刀一合，王尧抓准时机直刺凌绝小腹，而对方却不躲不闪单手一拜。
    “金刚！”
    凌绝言出法随，王尧手中的刃哪怕破了那开过光的袈裟，却止步于凌绝的皮肤。
    不、与其说是皮肤，倒不如说是硬度更胜于钻石的什么结晶硬化物...
    “可恶...”
    再次后跳拉开距离，王尧心有不甘地重新寻找机会。
    而见局势缓和下来，凌绝又是呵呵一笑，开口问道。
    “小友可是感觉到了力不从心。不过也难怪，以你这末法时代出生的后辈，想要斩我这个在那灵气充裕年代修行的前辈，确实强人所难。”
    将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凌绝用灵力支撑起自己的双腿，使原本瘸了的自己得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王尧小友，并非你不如我，而是生不逢时呐。”
    “呵、我听说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炫耀起什么年龄资历。都说凌绝法师你厉害无比，不会到这儿就没有后招了吧。”
    王尧移动身形，但眼睛却一刻也不敢离开凌绝法师。
    刚才天空中“小白”有关于观察的教导，既是对王尧的提醒，又是暗号。
    先观察，再行动；哪怕是如何强大的敌人，一定有自己的一套习惯；对方身在此山中，无法察觉到这习惯。可作为对手，却能够将这习惯一览无余。
    从刚才开始，“小白”就一直默不作声，王尧作为她的徒弟，很清楚她在干什么。
    她在看...
    她在看凌绝法师的动作。
    一旦看穿，那雷厉风行的一击就会降下。恐怕也有这个原因，从刚才开始凌绝法师也一直不敢使用真正的本事。
    呼——
    哈——
    天顶被那鲨齿长枪打破，原本附在列车上的稳定结界也随之被抹消。凌冽的风雪倒灌进来，王尧却依然汗流浃背。
    他感觉到凌绝法师的气息变了。
    接下来的战斗很可能便不是刚才那般，如儿戏一样一招一式...
    即便有“小白”的帮助，自己真的能扛下来吗？
    正当王尧如此思量的时候，凌绝法师突然散去了灵力。
    “我认输！”
    “什么？！”
    王尧这边惊讶，凌绝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他那儿，而是在天穹之上。
    对着那“小白”隐藏身形的金云，凌绝伏身拜倒。
    “方才阁下称小僧为‘散修’，以为多有轻蔑心生忿怒，如今看来不过是恰如其分，还请仙师海涵。”
    “你居然能看见我的弓...”
    金云之上的“小白”也是一阵惊愕，转而低语道。
    “真是个不用十分力的老狐狸，明明有能力挡下我这一箭却主动认输...”
    转而，凌绝法师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坐在了那列车的正中央，将拐杖置于身前，开口大声讲道。
    “王尧小友，方才可说过一命换一命？”
    ...
    王尧缄口不言，凌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无妨！倘若小友真认为是老朽杀死的那名西洋女子，用这条老命还回去倒也无妨！可是...真相就是如此吗？”
    ...
    王尧依旧默不作声。
    “当日上华机场，我与我师弟断水二人，去阻击帕拉蒂尔家的圣女。哼哼、何人有如此能量，可以一次调度我与我师弟二人，王尧小友你真的猜不出来？”
    面对凌绝法师的提问，王尧无言以对。
    他早就怀疑李泽天才是当日的幕后黑手，但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人总归是偏爱的、自私的。
    王尧无法释怀阿琳的事情，自然可以将所有的仇恨算在断水凌绝二人的身上；可若之后再将矛头指向李泽天时，却又会犹豫再三。
    毕竟李泽天的能量原本“实力”二字可以概括的，他有的是“势力”；再说这，这人还是李雪雁的亲弟弟，王尧着实没办法想对待凌绝法师一样对待李泽天...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不敢面对真相却又无法释怀的小鬼罢了...
    而正在和乱心之时，凌绝的大笑却划破长空。
    “哈哈哈——王尧小友还是道行太浅啊！”
    “呵、你这被李泽天呼来唤去的老法师有有何高见？”
    虽然心里难受，但王尧还是嘴上不服输，拿凌绝臣服于李泽天这事儿开刀。但对方却丝毫不在意，用一副高僧做派，论起了他拿“非道之道”。
    “我凌绝早年间在古刹清修，后入世求道。世人都说我堕入了邪道，才会如此，却不知如此才是悟了大道。”
    一手指着那远处的雪峰，凌绝以雄浑的声音继续说道。
    “三毒八苦，以忍为道？在我看来那纯属放屁！什么今生苦求来世，不过是上位者的妖言罢了！真正的大道，就在这脚下！求什么便要什么，要什么便来什么！不为人情世故所困，不因道德礼法所惑，始于本心归于本心！”
    将高高抬起的手往地上一排，凌绝大声道。
    “我凌绝所求的大道，便是为所欲为！”
    “所以说你才是法外狂徒！”
    “那又有何不可？所谓法理，又是谁来决定的？”
    凌绝法师再度催动灵力，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王尧。
    “明知那李泽天居心叵测，却还是受制于人情世故处处为其所用；明知那东瀛之行凶险万分，却还是受制于职责所在戴上了那西洋女子。哼哼...”
    此时此刻，凌绝已经来到了王尧面前；这个原本佝偻瘦小的老人，却不知为何变得无比高达。
    “王尧小友，若你能如我...那西洋女子便不会死了！！”
    这一句话胜过那九把红莲钢刀，直穿王尧的心肺。
    凌绝法师直接看穿了王尧心中最矛盾，也是最弱小的地方；哪怕经历了东海大魔的历练，他在面对李家的事情时，扔与一年前无二。
    他既不敢真正与李泽天撕破脸皮，又害怕让李雪雁夹在中间陷入两难。
    而另一边，凌绝法师不愧是讲人性看得透彻的老狐狸；他明白那天上的“仙师大人”只会护王尧周全，不会干涉他的选择。故而，经历了刚才一番铺垫之后，凌绝选择了这个王尧最混乱的时刻，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不过...好在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你说什么？！”
    “哼哼、小友你也知道的吧。道法也好妖术也罢，再怎么精进，也无法实现‘矛盾’的事情。就好比让昨日重现，又好比...”
    凌绝法师将那只苦手的手，搭在了王尧的肩膀上。
    “...让死者重生。”
    话锋一转，凌绝又说道。
    “但是，那些不过是圣人之下的法术。一旦到了圣人的层次，又将是另外一番风景。我说的是真正的圣人，而非那种通过弥而变生成的伪圣人。”
    凌绝转身，将后背留给王尧，张开双臂拥抱那漫天飞雪的天空。
    “一旦不如圣人的境界，那眼前的风景将是‘为所欲为’。”
    ...
    ...
    ...
    咚咚——
    咚咚——
    一时间，王尧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如果说凌绝法师刚才是戳中了他最混乱的部分，如今则是点名了他最迫切的愿望。
    为阿琳复仇？
    保护人类与妖怪的和谐关系？
    不、这些说白了都是王尧想让自己从“那个愿望”中，将注意力转移出来的手段罢了。
    “王尧，告诉我，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风雪中，凌绝开口问道。
    虽然这一世，这只老狐狸说过何止千百句谎言，但唯独此刻，他提问的语气是真切的。
    他真的将王尧当做了求道之路上的同路人，一位可以理解自己理念的道友——凌绝是以此为前提开口去问的。
    是啊，倘若抛去世俗的人情世故、权力责任、以及所有人对于自己的期望；问起本心，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如此拼命？
    自己...在不久之前不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吗？
    既然如此，自己的愿望不应该更简单、更纯粹才对吗？
    咬着牙，握着拳...
    王尧深吸一口气，开口了。
    “我...只想让阿琳回来，仅此而已...”
    闻言，凌绝也满意地笑了。
    “八月十五，仙岛蓬莱会再显于人间。我要你与我同路，去那仙岛。这次，必定能窥得大道，成为第七位圣人！到时去救回那名西洋女子也不在话下。”
    “你说‘救回’是什么意思？！难、难道说...”
    “哼哼、没错。仙岛蓬莱与那间隙之魔的体内有相似之处，它们都是不存在于这现世的化外之地，以寻常手段穷极一生也无法抵达，但如今有了你这个‘去而复返之人’，我便有七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