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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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着儿子灼灼的目光,宋缺紧紧地皱着眉头,沉默了好半晌,才蓦地拍案而起,走前几步抓住了宋师道的肩膀,道:“你、你这没良心的小子……你怎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让你的亲爹去送死?!”宋师道愕然地发现宋缺的语气中竟是深藏了几分委屈和郁闷,不禁有些恍然失笑:老爹向儿子撒娇的事儿居然会发生在宋缺身上,这样巨大的反差……方才宋师道还以为他的老爹会摆出一副大宗师的风范狠狠地教训他一顿,然后再威风凛凛地前去赴约决战呢。——在宋师道的意识里,宁道奇从来都不是宋缺的对手,所以他是这样的淡定坦然,显得一点也不担心宋缺的安危。但就宋缺而言,他显然不可能像他的儿子那样“未卜先知”,即使宋缺对武道也很有追求,但如今他已不仅仅是“天刀”了:他做了皇帝,家庭和美、娇妻在怀,就连小儿子都有了,又怎会愿意去白白送死呢?所以宋缺既不高兴于受到老情人的威胁,更因他的儿子对他如此绝情而感到非常不爽!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的宋师道摸了摸鼻子,微笑道:“阿爹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去和宁道奇决战的话,我是肯定要潜身在旁观战的,怎可能让宁道奇干掉你……更何况‘宁散人’有那个能力打赢‘天刀’吗?”说着他略略一顿,骄傲地笑道:“此战正可昭告天下,宁道奇已经老了,‘天刀’宋缺才是天下第一!”宋缺顿感一股豪气溢满胸口,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儿子最直白的自豪感更鼓励人?更何况这份鼓励还来自于宋师道,一个从小到大都专注于令他的老爹吃瘪的“好儿子”。沉沉地拍了拍宋师道的肩膀,宋缺应道:“有你这句话,你的老爹我信心十足!你跟着我去……那还是算了吧,若让宁道奇察觉,反而不好。”他还是有所顾虑,万一他死在宁道奇的手中,又让对方发现了宋师道也在左近,那就真的悲剧了。按照宋缺最悲观的估计,若他战败身亡,以宋师道的能力也足以撑起整个宋阀;但若是他们父子俩一起玩完了,那宋阀也就真的完了……孤儿寡母守着大半个天下的下场,结局可想而知!宋智也连连反对:开什么玩笑,让他们家的皇帝和太子一起去对付号称“天下第一”的大宗师?那他的脑袋绝对已经变成水缸、可以养鱼了吧?!宋师道明白老爹和智叔的顾虑,却仅是很淡地笑了笑,牵过寇仲,说:“放心吧阿爹还有智叔,只要我和小仲在一起,包管十个宁道奇都发现不了我们。”便在他们功力交融的一瞬间,宋缺忽而感应不到宋师道和寇仲的气息了,即使他们就手牵手地站在他的面前,若宋缺闭上双眼,这俩小子就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无可感应!“好极妙极,”宋缺微怔之后,哈哈大笑道:“我儿和少帅就跟着我一起去吧,观此一战,你们俩小子也必然受益匪浅!”“……”宋智的反对意见直接被豪气十足的父子三人给忽略了个彻底。宋师道笑而不语,他去观战,当然还有别的目的,到时候就一清二楚了,如今倒是不必多言了。宋缺当即就回应了战书,与宁道奇约在两军驻地之间的一处山坳决战,时间是后日正午。消息并没有传播开来,这两日他们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决战的这一天,原本是艳阳高照,转瞬就下起了暴雨。三道人影缓缓地走在暴雨之中,身形显得模糊不清。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寇仲紧紧地攥住宋师道的手,心中既隐隐期待,又觉得紧张而压迫——能够旁观当世最顶尖的两位大宗师的决战,于任何习武之人而言都是一次巨大的、求而不可得的荣幸经历;然而即便是他和宋师道携手前来掠阵,也不敢奢望能在两大高手的拼命招数之下抢回宋缺的性命……最可能的情况是,他们俩从头看到尾,根本插不进手去。寇仲犹记得昨夜在他的追问之下,宋师道既有些恍惚、又很无奈地说:“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阿爹的实力绝不输于宁道奇……至于他们决战的结果,有可能会被任何一分变数所左右,除了老天以外无人可以预测。”然而此时,在这磅礴的大雨里,宋师道却是十分肯定地说:“论功力及武学修养,阿爹和宁道奇所差无几。但此战并非一般的比武较量,而是生死对决,在这方面上,闭门不出的宁道奇怎可能胜过刀山血海历练出来的阿爹?所以我对‘天刀’的胜利有着十足的信心。”宋缺一直沉默着,三人并行,直至他们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山坳,宋缺才转过头来,透过重重雨幕凝视着他的儿子,沉着而缓慢地说:“若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战败身亡,尚可从容退走吗?”宋师道顿觉心口如落大石一般闷疼不止:或许直到现下这一刻,他才完完全全地将宋缺当成了他的亲生父亲,无关乎“天刀”,也无关乎“宋阀阀主”,更无关乎“梵青惠的旧情人”……宋师道本以为他面对着这个冰冷而尖锐的问题,可以毫不犹疑地做出肯定的回应,但事实证明,感情永远出于计划之外,绝非人力可以轻易左右。“若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我承诺迟早踩平帝踏峰,灭尽天下佛门子弟……外加教歪你的小儿子,我相信阿爹也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对不对?”话说下来,宋师道的表情由严肃转为舒缓,最后竟是轻笑了起来。宋缺顿了顿,也忍不住哑然失笑道:“你这混小子……等我打完这场,定要狠狠地揍你一通!”话到此处,他一阵长笑,往前飘飞,深入山林之中,往那山坳疾飞而去,雄伟的身形很快就融入了茫茫大雨中。寇仲揉了揉眼,闷闷道:“你们竟还笑得出来……”“难道要像少帅一样哭成小花猫吗?”宋师道牵着寇仲的手悠悠然地往前走着,不惊动一滴落雨、一片水洼,两人的身影如幻似梦。“哭你个头啊,那是雨水!”宋师道微笑着说:“不用多想了,阿爹已经完全看开了,舍刀之外无谓胜败生死,我也是一样的。”寇仲嘟囔道:“果然是亲父子,我是搞不懂你们在想些什么的了。”山坳已经不远,两人不再说话,无声无息地靠近,只听得宋缺扬声道:“宋缺在此,请宁道兄赐教!”雨滴没头没脑地砸下来,越来越密集,乌云已将最后一丝日光埋葬,天地一片黑沉。“我多么希望宋阀主是来找我论道谈心、分享对生命和天道的体会的,只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任我们沉沦颠倒,机心存于胸臆……如今中原大祸迫于眉睫,累得我这早忘尘世之人也不得不厚颜请阀主来指点两手天刀了。”宁道奇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无可遏制地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但宋师道和寇仲反倒更加谨慎,不敢加快半分速度,只继续顺着雨势缓缓而来,将他们所有的气息与天地融为一体。“道门致虚守静,道兄却妄扰尘世,何以惜哉!”宋缺的话中仍带着几分笑意,说不清是凉薄还是讥诮,又或是深沉而不为所动的坚定心意。“我不喜老子的无为,只爱庄周的入世而出世,顺应自然之道,是以才有今日之约。”宁道奇的话中听不出喜怒,只听他淡淡道:“此战势在必行,敢问阀主有信心在多少刀之内把我收拾在此?”宋缺淡笑应道:“九刀如何?”宁道奇略微愕然道:“若阀主以为我的散手八扑只是八个招式,其中恐怕有点误会。”宁道奇的招式早已达到随心所欲、全无定法的境界,如天马行空,不受任何束缚规限。宋缺仰天笑道:“大道至简至易,数起于一而终于九。散手八扑虽可变化无穷,归根究底仍不出八种精义,否则也不会被道兄名之为八扑。我宋缺若不能令道兄不敢重复精义,胜负不说也罢。可若是道兄你不得不八诀齐施,到第九刀时自然胜负分明,道兄仍认为这是一场误会吗?”宁道奇不再说话,宋缺伸手拔刀,而至此时,宋师道和寇仲也终于来到了足可观战之地,双双瞪大了眼望向两大高手,连他们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不愿错过——宋缺的拔刀动作直若与天地大道相合,将寻常刀手拔刀之时的破绽完全消除,仿佛刀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彼此之间没有丝毫空隙破绽可寻。更使人感到随着他这起手式而来的第一刀,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宁道奇立于宋缺的几丈之外,峨冠博带、道服翩飞,只见他双手合什,双目异光大盛,凝注宋缺。当刀出至不多一厘、不少半分的中段的那一刹那,宋缺倏地加速——“蹡”!天刀出鞘,宋缺的身形倏尔完全消失,只见天刀破空而去,仿佛瞬间跨越了空间的距离一般,直击宁道奇。此时此刻,宋缺的刀仿若笼天罩地、无处不在,令宁道奇除了硬拼之外,无可躲避。而就在宋缺加速拔刀的同一刹那,宁道奇合拢的两手已然分开,当天刀攻至他眼前的同一时间,宁道奇往前冲出,似扑非扑、若缓若快,袍袖鼓胀弯拱,硬生生地挡下了宋缺夺天地造化的这一刀!接刀的同时,宁道奇借力飞起,而天刀则像活过来般自觉地寻找对手,绕了一个美丽而合乎天地至理的弧线,往宁道奇的后背心刺去;宋缺再度现身,躯体完全由刀带动,动作自然流畅、仿若飞鸟游鱼般浑然无瑕。宋师道和寇仲瞧得心领神会,强忍下鼓掌喝彩的冲动。出乎意料的是宁道奇并没有回头——事实上也只有不回头,才能及时接下这第二刀:只见他的左手往后拂出,手从袍袖中探出,掌变爪,爪变指,最后以拇指正顶住急速袭来的天刀锋尖,指刀交锋,四周的雨滴朝向两人的身体外围狂卷横流而去,声势当真惊人。宋缺刀势再变,如若金光流转,教人根本无法把握天刀下一刻的位置——就在他似进非进,似退非退之时,宁道奇头下脚上地来到宋缺上方,直撞入宋缺的刀光之中,竟是以头硬撞宋缺的头顶百会要穴,一派与敌偕亡的招数。如此奇招,却是应付宋缺那无懈可击的刀法唯一的救命招数,令宋师道和寇仲都看得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起宁道奇那神鬼莫测的应对方式。两位大宗师境界相近、旗鼓相当,当真难分胜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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