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活下去

    “死了！你们可看清楚了？”听到噩耗的老太太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恐惧，打的她有些猝不及防。
    “真的死了！奴婢们看得真真的！人都凉了！”两个婆子跪在地上，颤抖的语气中满是看到尸体时的惊骇，她们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也是活了小半辈子的人，居然还能看到那样可怖的场面，这简直就是要做噩梦的程度。
    老太太失神般一屁股坐在榻上，瞳仁闪烁间仿佛看到儿子回来后的难过，以及对她这个母亲的失望。
    尤芝更是心痛不已，沈娘子自打来到石家所作所言她都看在眼中，她本不应该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才是。
    尤芝惋惜间还是想为她最后尽点力，哪怕是微不足道也好过背着歉疚度日：“老太太，既然人已经死了，不如好好安葬了吧，也算是全了她嫁到石家的一段缘分。”
    半晌，老太太终于是回过神来，听到尤芝的话，她打从心底里不能苟同：“什么缘分？她不过是个丧门星，我们石家没有这样的媳妇！”
    说着，老太太竟然让人用草席把人裹了，扔到乱葬岗作罢。
    尤芝还想说点什么，老太太却一头扎入棉被中，把自己裹了个密不透风，再不听一个字，尤芝无奈，拿出自己的一点点体己银子，悄悄送到温巧手中，还特意叮嘱她一定不要让老太太知道。
    温巧心中感激，但已经沙哑到极限的嗓子让她说不出一个字，只能重重的给尤芝磕了个头作罢。
    拿着银子，温巧终于能给孩子们买点吃食来，哪怕是小米粥也能讨上一碗。
    最后一场春雨悄然来临，侵蚀已经被带着利刃的寒风剥削过的小院。
    温巧趁着夜里无人看守，孤身一人来到村子外不远处的乱葬岗，瘦小的身影被滂沱的雨水浇灌了个透彻心扉，她在一堆已经腐烂的尸体中找到了已经破败不堪的草席。
    伴随着刺眼的闪电，她拼了命的将沈岚的尸体从死人堆里拖出来，徒手在满是雨水的泥泞里奋力的挖着，即便是雨水无情的拍打在她冷如寒霜的身体上，即便是双手血肉模糊失去知觉，她也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
    终于，在双手被尖锐的石子摧残到已经能明显看到骨头的时候，一个看似能够勉强容纳一个成年人的泥坑出现在她面前。
    或许是老天也看到她的忠心，让龙王歇歇，雨势小了许多，她趁着这个时候忙给已经堆砌起来的泥堆找了一块残破的木板，用石头刻上“沈岚之墓”的血红字样，磕过头，她来不及悲伤，拖着沉重且冰冷的身体，她敲响了邻居家门。
    开门的是五婶子，见到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温巧时她吓了一跳，被人打扰好觉的怒气在看到温巧满是鲜血的双手时立刻荡然无存。
    “温巧？你这是...”
    温巧像是看到救命恩人，立刻跪了下来，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递到五婶子面前，可怜的祈求：“求您，能给点吃的吗？”
    五婶子虽说纳闷这石家怎么会穷到连口吃的都没有的地步，可看到温巧此时的状态也顾不上多想，立刻回到屋里找了些吃的来，塞到她怀中，一分钱都没要，让她赶紧回去，别被人看到。
    看着温巧踉跄的背影逐渐远去，五婶子一头雾水的回到屋里，屋里的丈夫还不明所以：“谁啊？这大半夜的。”
    五婶子摇摇头，只说是个小叫花子，给了点吃食打发走了。
    男人听到这话，一边很是不爽的拉了拉被子，一边嘀咕：“自己都吃上饭了，还施舍乞丐，真是闲得慌。”
    好不容易回到石家，温巧立刻将好不容易讨来的窝窝头泡在水里，尽量揉捏的细碎，混在水中好让孩子能喝下去，谁承想老大还能咽下去，可到了老二时已经没了气，怎么都塞不进去。
    温巧抱着襁褓，死死咬着银牙，这一刻，她是多么的恨啊！她痛恨这世俗重男轻女，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也是痛恨娘子的软弱，终究还是丢了自己的性命，也带走了孩子可怜的命。
    这一刻她下定决心，不能再留在石家，她抱起还活着的老大趁着天还未大亮，想着回沈家，哪怕是最后一搏也好，谁料刚巧被早起的婆子看到，一言不合直接将人扭送到老太太屋里。
    老太太一夜没睡，想了一夜，儿子回来该如何跟他解释，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哭喊声，是婴孩与沙哑的年轻女子一同哭喊的声音，吵得人头疼。
    老太太起身之际，一个婆子已经押着浑身湿透的温巧出现在门口，还未等老太太开口询问，五大三粗的婆子先开了口：“老太太，她想跑！”
    老太太顿时火冒三丈，不由分说，直接让人打断她一条腿，还放出狠话，若是再敢出房门一步，便打断另一条腿！
    婆子干活麻利的很，小臂般粗的棍子几下便断了温巧的一条腿，她沙哑的哭都没了力气，但还是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老太太！二小姐死了！若是公子回来，连这个孩子都没了，你纵使有千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话落，老太太烦躁透顶的眸底终于闪过一丝犹豫。
    终于，她松了口，吩咐人将她送回去，只给一些汤水，孩子别死了就行。
    大小姐是活了下来，可早已凉透的二小姐还是被扔了出去，婆子抱着襁褓往乱葬岗走，却听到阵阵狼嚎，她吓坏了，还没到乱葬岗她就扔下孩子跑了，一边跑还一边纳闷：“这天都亮了，怎么还会有狼？”
    温巧抱着仅剩的一个孩子无能哭泣，孩子好似知道了什么似的，竟再没有哭闹过，饿了就噘着嘴发出咕咕的声音，尿了就不安的扭动着小小的身躯哼唧两声，渐渐的，温巧只觉得活下去唯一的念想便是这个娘子留下的唯一血脉，只要孩子好好的，她便无憾了。
    这天她拖着残腿一瘸一拐的晾晒已经洗干净的尿布，忽然一阵急促的鞭炮声传入她的耳中，一丝希望在枯黄的心中腾升，她立刻放下手中已经残破不堪的木桶，踉跄来到前院，鞭炮爆炸引发的尘土与碎屑已经铺满整个院子，尤芝一脸笑意的看着脸上洋溢出幸福之色的老太太：“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就等甸哥儿回来，这好日子就算到眼前了。”
    话语间，温巧明白了所有，公子考上了功名，不日就将回来，温巧疲惫不堪的瞳仁中看到了生的希望，她的坚持终究没有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