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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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鹿笑了。笑得有些奇怪,至少让商吹玉看得十分不安。秦鹿这才高深莫测地回答:“因为……我属意让他来做下一任君主。”商吹玉腾地站了起来,目露错愕,难以置信地看向秦鹿。尽管看不到商吹玉的表情,秦鹿好像也料到了他的反应,不等商吹玉说话,自己先歪着头大笑起来。“坐下、坐下。”秦鹿摆摆手,“是我自作多情,被他看穿了,他才做这些蠢事。”“你和老师说过这个想法?他……他不愿意做皇帝,所以就在朝都大开杀戒?”“那也未必。他杀的人都是世家权贵,往难听了说,就是些尸位素餐、目无法纪的家伙。天子和御史台实在治不住了,求助某些江湖势力也是古来常有,所以‘鸦’才能有这么多的客人。”商吹玉听得心中发寒:“……所以,你认为是老师在帮天子杀人?”秦鹿颔首:“只有这个可能。”“但是朝廷对襄王和他赶尽杀绝,还有且去岛——”“以你的头脑,就当他是以德报怨好了。”“……那以你的呢?”“我?”秦鹿微笑着答,“我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理想都破灭了,哪里还在乎他怎么想。“不过,盟主大比的终考理应定在朝都。而五十弦和穆青娥都没说过要弃考,我没记错吧?”“你是说……”“离了老师就要哭鼻子的某人,不想向老师展示一下自己的进步吗?”-不只是和商吹玉的面谈,秦鹿的手信也一样送到了五十弦的手中。定州,暮钟湖畔。昔日慕家的遗址向东不出五里,便是一座小巧古朴的寺庙。五十弦在这里定居三月之久,和她作伴的除了常自珍、灯玄和寺庙里的三四个和尚,还有已经沉睡了半年的穆青娥。半年以前,灯玄听闻且去岛异变,毫不犹豫前去献力。他到达的时候,恰好是灾变之后,满目疮痍。某个夜晚,穆青娥轻声嗫嚅,好像有千言万语。然而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惊飞了无数黑鸦。穆青娥却再没有睁眼。五十弦和凤曲都不承认她是“死了”。即使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意识,即使常自珍都宣布了结果,老泪纵横地说青娥失血太多,连他也无力回天。沉痛中,灯玄穿过人群,送上了他唯一能给的东西:“这颗肉舍利,或许就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后来常自珍决定带着爱徒返回定州。五十弦和灯玄一路护送,当初穆青娥从商吹玉那里拿回的旧物,也在这一程中送回了慕家故地。这封信经由驿馆送到灯玄手上时,庙里的小和尚觉空还有些好奇:“我们这里也能收信?谁会给我们写信?”灯玄把信收回袖中,转过头,夕光斜落,勾勒出古佛宝相庄严的轮廓。此地荒僻,庙小人稀,因而香火寂寥。但在五十弦来此借宿之后,佛像上的尘灰总是早早地被人拂去,无论朝夕,总能看到这名杀孽深重的杀手跪在佛前静默祈祷的背影。他走进佛殿,轻轻叩响门扉:“施主,有你们的信,是从瑶城来的。”五十弦转回脸,双目无神:“瑶城?商吹玉还是秦鹿?”灯玄道:“许是后者。”他把信递了过去,五十弦并无二话,默默拆开来看。信纸不长,只有两页,但五十弦看得出奇的久。灯玄安静地在旁等候,听到纸张被她揉皱的细响。须臾,五十弦的声音有些发抖:“boss……凤曲……在杀人?真的还是假的?”灯玄双手合十,无可奈何地承认:“小僧前日下山采买,的确听说……但很大可能只是谣言。”“他——不,不可能!”五十弦猛地起身,又因自己的声量深感羞愧,急忙朝佛祖行了一礼,才压低声音紧张地辩驳,“你也认识他的,他是什么性格,他……他哪里会做坏事,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的眼睛陡然一暗:“‘摇光’!一定是她为了推进剧情,逼迫凤曲做那些事,她故意要让凤曲孤立无援,沦为众矢之的——”说着说着,五十弦踉踉跄跄地绕出佛殿,灯玄紧随其后,见她一路匆忙,果然是钻进了安置穆青娥的侧殿。二人一前一后闯了进去,常自珍支在穆青娥的榻边浅眠,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抖着胡须睁开眼:“怎么了?”五十弦道:“我们要转移青娥。”常自珍立即不安地起身:“出了什么事?有谁找到了这里?是‘鸦’?还是朝廷的人?……要走的话,还得收拾包袱,现在就动身吗?”灯玄只得出声叫停:“弦姑娘,小僧不太明白你的担心。你们就在这里,分明平安无事,这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五十弦这才定了定神,抚上穆青娥柔软冰凉,久无动静的手:“……‘神恩’。凤曲投靠了朝廷的话,剩下的‘神恩’就不剩多少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找过来……”她的头埋了下去,无声地骂了句脏,“为什么剧情……一点都没有改变吗?”听到“神恩”,常自珍的脸色也变得灰败:“他们还是不肯放弃‘神恩’。”灯玄心头微动,一个荒谬的猜测浮出水面。长期以来,他都抱着对常自珍和五十弦十足的尊重和体谅,对于且去岛上的灾变,灯玄一句都不曾过问。而今事关“神恩”,这个间接毁灭了觉恩寺的祸根,就容不得他再犹豫:“敢问,穆姑娘为何会和‘神恩’扯上关系?”常自珍喉头一滚:“这——”五十弦沉默地握着穆青娥的手,半晌,她道:“‘太阴’。‘鸦’从十方会手上抢走的‘太阴’,被植入了江容的身体里。“但江容的体质未经调养,强行容纳‘太阴’只会让他神智全无,不日就要爆体而死。”灯玄的目光也转到了穆青娥的脸上。半年如一日,她的神情始终从容淡然,看不到一丝痛苦的迹象,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在凤曲的队伍中,穆青娥或许是最不起眼的那个。灯玄对她的印象是一位极其沉静的女子——而她背后实际是暮钟湖案的惨烈。假如忽略了这样鲜明的对比,就会忘记她的“沉静”的本质。忍耐。“那时候,凤曲还在昏迷,青娥却有意识。”常自珍道,“她就拉着我的袖子,喊我‘师父’,说……她难逃一死,不如把江容体内的‘太阴’剖给她吧。”五十弦崩溃地扑在穆青娥的身体上,泪水一层层濡湿了覆盖的棉被。灯玄问:“小僧知道九九八十一天的限制,但既然能剖出来,为何一定要移入穆姑娘的身体?”常自珍惨然一笑:“只要时日够短就能摆脱‘神恩’?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这东西一旦入体,就会不知疲惫地往脏腑乃至头脑里深钻,直到遍布人体的四肢百骸,足以操控宿主的身体乃至思想……“让它离开的办法,只有被它放弃。而被它放弃,大师想想,你在什么时候会放弃一样东西?”灯玄愣了愣:“……当它对小僧已无用处?”五十弦则补充:“或者有了更好的替代。”“青娥就是更好的替代。”常自珍凝视着爱徒的脸庞,缓慢地说,“慕家钻研蛊虫、钻研神恩百年之久,他们发现了八十一天的宽限,也发现了‘更好的替代’要如何产生。”曲相和、倾凤曲、秦鹿、商别意和商吹玉……如果说这些宿主都是借助慕家的汤药疗养,才能成为适宜“神恩”生长的躯体,那么慕家——当然比他们参与过更多的试验、服用过更多的汤药。他顿了顿,继续问,“你们知道‘太阴’原本是怎么到十方会手里的吗?”“慕家还发现,只要提前斩断宿主的四肢,做成人彘,再将‘神恩’逼出。即使宿主处于生死之间,濒临暴走,没有四肢,也不可能对他人造成太大的影响。“……这一招之所以成为公认的‘可行之策’,就是因为真的有一个慕家人自愿参与了这次试验。”而穆青娥做好了觉悟,要成为第二个自愿的慕家人。灯玄的神色越发凝重,他注视着穆青娥,良久,双手合十,向她宣出一句极长的佛号:“早有佛祖割肉饲鹰,穆姑娘身在红尘,竟与我佛殊途同归……”五十弦却凄厉地哭出了声:“难道这样的剧情真的改变不了吗?!不公平,剧情不公平,世道不公平,全都不公平!!”常自珍哑然无言,灯玄沉默地垂下眼睑。五十弦手里的信飘落地上,灯玄无意瞥见尾末的小字,其中“盟主大比”四个字尤其刺眼。“……‘天权’大人是准备以盟主大比为由,亲去朝都和天子对峙吗?”五十弦擦了擦泪:“是。可他这样反而中了剧情,我不会去的,我要带小穆出走,去哪都好,总之不能让他们找到。”灯玄却问:“弦姑娘所说的‘剧情’,不知小僧能否理解为人生‘因果’?”五十弦抬起头,看他一副即将说教的样子,刚想拒绝,灯玄已经开口:“弦姑娘看到的‘因果’是怎样的呢?”“……”五十弦不情不愿地道,“且去岛出事之后,凤曲走火入魔,引起众怒,天下讨伐。其中秦鹿和商吹玉功劳最大,商吹玉和凤曲同归于尽,而秦鹿盛誉满载、备受推崇……小穆死于‘太阴’,我也在很早之前就该死了。”除了凤曲,大多数人都把她的忧虑当作笑话,还没有人认真问过她了解的“剧情”。而今灯玄竟然听得全神贯注,甚至给出了自己的见解:“那么凤曲少侠、‘天权’大人和商二公子的确和弦姑娘看到的‘因果’有些相似。”五十弦沉沉地应了一声。“但穆姑娘没有死,弦姑娘也没有死,这是不是代表着‘因果’里的变数,也和二位息息相关?”五十弦抬起眼睛。乌纱窗外,夕照如血,如洗礼,如神示,覆浴着沉默的三人。更映亮了榻上少女恬静秀致的脸庞。-“庙里的觉空问我,朝都这么远,这一趟都不能陪着青娥,会不会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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