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番外 （王煜楼时麒if向点梗）

    再回到当初的那个寨子，已经是很多年后了。</br>　　离开的时候孑然一身，唯有月亮陪他走过漫长的山路，在摔倒后轻轻抚过他的伤口。</br>　　楼时麒自认不是个念旧的人，反正回首过去也只能看到千疮百孔的岁月，和一道又一道伤痕拼凑起来的人。</br>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要发展旅游业，负责任的年轻村官辗转联系到他，可能楼时麒不会再足进这深山远寨。</br>　　不过他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br>　　山里的冬天很冷，今年又赶上早来的大雪，王煜在来的路上已经逐渐发抖。</br>　　好在节日的气氛多少带来一些温度。</br>　　过了腊八就是年。一进腊月，就开始苗年加上新年连着庆祝。</br>　　楼时麒年少时住过的苗寨落在群山环抱中，古朴澄澈，有山泉水潺潺穿寨而过，流向不知名的远方。</br>　　不被现代化侵扰的代价就是闭塞。</br>　　其实除了老人家守旧外，年轻人都希望能一起现代化，谁也不想继续守着走不出去的无穷无尽的大山过苦日子了。所以一听说要开发旅游业，众人都搬到山脚下去住了，原本的寨子作为旅游景点保留了下来。</br>　　这里还在开发初期，所以虽然有些游客，但当地人还是比较害羞。上了年纪的人不会说普通话，由他们带大的还没上学的孩子们也不会说，和游客沟通都是问题。现在慢慢有人愿意回来，为了游客很是操办起来。</br>　　近年来更多的人走出去，留下来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是老人们长久的付出，四季的等待，盼了整整一年的时光，山风越过无数道坎儿才在过年的时候吹回了远行的人们。</br>　　年轻的返乡村官拍了些风土人情的视频，宣传做的不错，吸引了一些对苗寨好奇的游客。楼时麒和王煜走在人群里，和那些来玩儿的年轻人没什么不同。</br>　　不同路的人在正常生活里凑到一起不比在危难中。本来王煜并不想再和那帮人扯上关系，尤其是楼时麒。现在能一起东游西逛，还是多亏了尹家的人作死，才让他们又被绑在了命运的绳上。</br>　　楼时麒后来发现，只要挤进了王煜的圈子里，就能稳稳当当立住脚，除了本人，谁也别想把他弄出去。于是他把握住了机会。</br>　　王煜是个爱热闹的人，楼时麒在寨子里找了个民宿。放下行李吃了早餐，这才往山上去，打算把房子的事宜速战速决好带她领略一下异域风情。</br>　　楼时麒住的地方更加偏僻，实际上并不在开发范围内，但也划进了片区，返乡村官几经辗转才把房子给他留了下来。</br>　　穿过寨子的时候，没人认出楼时麒，记得他们爷儿俩的人不多了。</br>　　二人顺着泉水继续往山上走。这山并不高，但地势在群山之上，能一览起伏的山脊。</br>　　在相对平缓的地方有一处方方正正的小院儿，里头的屋子却是当地的特色建筑。屋前有一株梅树，是楼时麒小时候他爷爷种下的。那梅树在他记忆里很高。他因为岁月长高了，树还是原来的样子。</br>　　楼时麒没等到这棵树开花的那年。</br>　　穿过空荡荡的前院，楼时麒在磨盘下摸出钥匙。他门口站了一会儿，跟王煜说：“这里没打扫，都是灰，咱们不进去了。”</br>　　王煜瞧了瞧他扶着门的手，也站到门边。那在生死关头都很稳的手现在暴起青筋，要不是极力克制怕是直接就把门框给捏碎了。</br>　　楼时麒把门又打开一些，让她看的更清楚。</br>　　其实这就是一间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山居民房。搁在二十年前也只能够爷儿俩凑合着住，现在更是被时光抛之脑后，破落不堪。</br>　　屋里手工打的家具都是适合小孩子的高度，就连柜子都没有棱角，窗户旁放着一个虎头帽，架子上还摆着一把小桃木剑，剑穗儿因为时光暗淡了不少。曾经有人希望那个孩子能健康快乐地成长。</br>　　楼时麒走了进去。他拿起一支短笛，试了几个音后就能吹成曲子了。王煜没什么音乐造诣，只觉得那曲子悠扬欢快，颇有童趣。</br>　　楼时麒背对着王煜。</br>　　王煜不知道楼时麒看到了什么。她安静地看着十数年的时光落在那个小男孩身上，支撑着他变成她身边的这个人。</br>　　说要速战速决，眼看楼时麒在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王煜提出来要不在这儿住一宿，好好收拾收拾。</br>　　楼时麒四下瞅瞅，还按了按他以前的竹床：“算了吧，这儿没东西用，那些被子都陈了，总不能晚上裹着凉席睡。”</br>　　王煜也不戳穿他，只说：“下山买去呗，反正以后也能用。”</br>　　楼时麒不常想以后，但是王煜这么说了，那也没什么不好。</br>　　闲置了十几年的房子说要住人，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收拾出来的。楼时麒也不想让王煜大老远来一趟就是跟他一起归置老屋。</br>　　“别忙道了，等你走了以后我慢慢收拾。今儿先弄出两间屋子，有地儿睡就得。过会儿咱们下去买两床被子，行李还是搁民宿，只把晚上需要的拿上来。”</br>　　王煜一想也是，估计楼时麒还需要时间和这里慢慢相处，便点点头。“对了，还要买点儿年画春联啥的，过年总不能冷冷清清的。”</br>　　楼时麒闻言，到院子里折了一枝梅花，放在王煜的窗户旁。这枝梅花还只有点儿浅浅的花苞，离盛放估计还有些日子。</br>　　“山里哪有那么讲究，往常过年的时候春联也都是自己写的。”</br>　　王煜说那也行，咱们去买了纸你回来写。</br>　　楼时麒瞧她这意思是打定主意要弄出点儿年味儿来了。王煜也确实是很在乎节日的人，老早八夜就把家里的年货都备齐了，甚至笨手笨脚地缝了只丑兔子，根本看不惯他这糊弄局的嘴脸。楼时麒想了想说他知道上哪儿去弄年货。</br>　　“那就得了，咱们抓紧投块布把床和桌子擦一擦，趁天儿还早下山把东西买了。”</br>　　可村子里装自来水的时候楼时麒已经离开了，王煜问他以前哪儿来的水。</br>　　楼时麒一指山上。</br>　　“不是我吹，这儿的泉水可比农夫山泉好多了，能直接喝。冬天也有不结冰的溪流，以前我们都是上山去打水。”</br>　　王煜一听眼睛就亮了。“哎呦喂，那这么棒的山泉水我可得享受享受。”</br>　　楼时麒到后院找出来两只木桶。</br>　　他爷爷手艺好，炉灶砌得结实，大铁锅也能稳稳坐在上面。楼时麒伸出手比量了一下，那口锅好像比记忆里小了不少。他看向院子。小时候觉得很高的篱笆早就挡不住他的视线了，曾经需要踩着石头还得踮起脚才能够到的水缸如今还不及腰高。还有那个羊圈。小时候家里是养了山羊的，他牵着羊上山吃草，顺便去溪里抓鱼，爷爷在门口等他。</br>　　当年那场灾祸后动物都死光了，他也没再回来过。</br>　　走之前楼时麒往兜里揣了一捆线，王煜笑他又要补衣服。楼时麒扛着扁担没搭腔，路上又顺手捡了个树杈子。</br>　　没走一会儿，山上已经没有了路。楼时麒拨开低矮的树丛，露出一条浅浅的小路。</br>　　“这是条兽道，个头不太大的动物会从这儿过，到前面的山涧去。”</br>　　走到娃娃鱼涧旁，楼时麒刚放下水桶，突然目光一凛，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朝树丛扔过去。他用的力道不大，只是警示。一只小兔子匆匆跑开，不远处还趴着一只比家猫略大动物。</br>　　王煜好奇地探头看看。“诶诶诶那是什么，长得好像大耗子。”</br>　　“什么大耗子，那是灵猫。”楼时麒看着树丛里一闪而过的身影，颇为遗憾地说：“现在这些都是保护动物了。”</br>　　王煜拿胳膊肘怼了他一下。“甭看了，咱们打了水就走吧，还得下山赶集呢。”</br>　　楼时麒看她一眼，拿起那根树杈子。王煜盘腿坐在石头上，看他走进冰冷的山涧抓鱼。楼时麒的脚踝和小腿冻得通红，不过他很耐心，手也不发抖，静静地站在溪水中看着游鱼慢慢靠近。</br>　　早晨的阳光拨开林间的树叶洒了下来。王煜好像透过十数年的光阴，看到了一个身着百鸟，为了捉鱼而把衣襟撩起来的少年。</br>　　楼时麒举着戳满了鱼的树杈，单手盛了溪水洗脸。</br>　　“你这非得老寒腿不可。”王煜酸溜溜地说。她渴望地看着，却因为怕冷不过去。</br>　　楼时麒用冰凉的手指戳了她一下。水滴顺着脸颊滑下来，倒也没那么冷。</br>　　“不入寒涧焉得鱼获。”</br>　　“可是我不吃鱼。”王煜煞风景。</br>　　“也不是给你吃的。”楼时麒见她眯起眼睛，立马补上一句：“我带你去换腊肉。”</br>　　贵州大山里现在还保留着以物易物的习惯，每十二天有一处集市，轮流到临近几个村寨去。赶年场的话差不多每天都有。楼时麒算了算，这天刚好是巳日，称为蛇场，由隔壁寨子主办。</br>　　楼时麒年少时每逢过年就去那里换面粉。不过王煜不需要知道这些。</br>　　两人在山路上慢慢悠悠走，那些鱼被楼时麒用绳子栓住，吊在扁担两端。</br>　　王煜看到远处的山上成片的白，中间俏了点儿淡淡的粉色，楼时麒说那是梅花林。</br>　　萧瑟的远山和生机昂然的梅花林相映成趣。</br>　　“咱们可以去么？”王煜眼睛亮晶晶地问。</br>　　楼时麒失笑。“看着近，其实隔着好几座山。曾经过去需要走上三五天，现在公路快修到这里了。”</br>　　山路不好走，楼时麒腾出一只手等王煜快摔了的时候捞她一把。他很轻松就能把王煜扶住，但非得说一句：“你秋膘贴的挺瓷实。”</br>　　“那可不。”王煜坦然说。“还不够量，待会儿我还得找点儿特色小吃再贴一贴。”</br>　　楼时麒吹了段轻快的口哨。在埃及那个神殿里，王煜也听过这个调子。当时她还以为就要交待在那儿了，没想到还有后来这么多事情。</br>　　集市在两个寨子所在的山相交的缓坡上。摊位之间并不分明，挤挤挨挨，铺满了整个小山坡。</br>　　除了老年人，大多数人面前都摆着支付码，也有人用现金交易。</br>　　楼时麒见状看看自己手里的鱼，王煜赶忙说：“能空手套白狼干嘛要花钱。先说好啊，你换来啥吃啥，别想着利用现代化。”</br>　　于是楼时麒先是用几条鱼换了一块腊肉和一小袋子面，又去替人写春联。寨子里识字的人不多，当年他的爷爷就是负责帮寨子里的人写春联。那会儿他爷爷跟人们说自己没上过学，只读了几年私塾就辗转讨生活。</br>　　苗寨的春联不像是汉族，并不只是写字，还要画图腾。过了这么些年，楼时麒还记得。</br>　　其实写春联这部分才是二人收入的大头儿，甚至还有人拿了一块猪腿肉，让他俩带回去秋腊肉。不过碰上目不识丁的老人，楼时麒也给人家画，意思意思收点儿自家做的糖或者糍粑，哪怕是一张红纸。唯一一个他主动去要的，就是一个热水袋。</br>　　王煜没想到会淘换来这么多，看着楼时麒的眼神让他颇为得意。</br>　　物滚物的结果二人站在一堆年货里互相大眼瞪小眼。</br>　　王煜跟刚才换腊肉给他们的大娘说了好些吉祥话，逗得她眉开眼笑，讨来了个小背篓，让楼时麒背上了。</br>　　老人家朝二人说几句话。因为是方言，王煜没听懂，倒是一旁楼时麒耳朵红了。</br>　　王煜顾不上问老人家说了些什么，就来调侃楼时麒脸皮薄。她在考古队的时候就以开他玩笑取乐，这些年共同经历过那么些事儿也没有改变这一点。</br>　　其实在孤独的岁月里，什么难堪的时候没有经历过，楼时麒也绝不是脸皮薄的人。可是在王煜面前，他确实更容易害羞一些。</br>　　回寨子的路上碰到了个背着孩子的女人，她手里拎着一些坚果和方便面，还有几盒八宝粥，微微佝偻着腰。那小孩儿从布包里朝楼时麒挥着小手，王煜捏住了那小肉手。</br>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害羞的脸。</br>　　王煜从楼时麒的背篓里翻出了刚套换来的糖递给女人。楼时麒用路边的枝叶窝了个小兔子，小孩儿拿在手里就往还没长牙的嘴里塞。</br>　　刚一靠近寨子就听到乐声。</br>　　没等王煜问，楼时麒就就告诉她：“这是苗年的庆典，每个寨子不一样，我们小时候会去别的村子蹭人家的活动。”</br>　　“那你们这儿是什么？”</br>　　“鼓。”</br>　　一面巨大的铜鼓架设在寨子里最古老的吊脚楼前，空地上竖着一根杆子，杆子顶昂首而立的是一只雄赳赳的鸟。</br>　　虽然已经不再向大山讨生活，苗年的时候，寨子里的人还是会祭山拜树。他们相信逝去的人住在铜鼓里，故而并不轻易敲响，怕惊扰逝者的安眠。</br>　　王煜听得眉头一跳，她上次敲鼓还是在埃及召唤死而不休的生命。</br>　　此时还不到时辰，但已经聚起了人，好些游客甚至从附近寨子慕名而来。近些年日子好了，庆祝起来也多了几分底气。</br>　　楼时麒惦记着去熏腊肉，这样王煜走的时候还能给她带上。王煜溜达了半天也有点儿饿了，于是二人准备打道回府。</br>　　没想到没走两步，就听有人叫了一声：“妞妞？”</br>　　楼时麒转过身。</br>　　一个穿着苗族常服的女人犹豫而激动地看着他。</br>　　楼时麒背着满满当当的竹篓，手上还拎着一块生猪肉。王煜本来揣着手，刚刚她撺掇着楼时麒去参加了一个苗绣比赛。楼时麒绣的又快又稳，成品很是引来一些游客的觊觎，甚至有个女孩想要买回去。最后赢了一块扎染的布，正被王煜举在手上。</br>　　“隽姐。”楼时麒抿了抿嘴唇，主动问好。</br>　　“隽姐好。”王煜顾不上追问“妞妞”这个名字，紧跟着打招呼。</br>　　“什、什么时候回来的？”那苗族女人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像是在酝酿着暴雨的云。</br>　　“昨天。村委会通知说要整改，让我回来处理阿公的屋子。”</br>　　隽姐看着眼前带着笑意的年轻人，恍然看见那个清瘦的少年咬着牙走进雨里，被那铅一般黑压压的天吞了进去，再也没回来。</br>　　那会儿她无能为力，愧疚纠缠了她十几年。现在他的家也留不住了。想到这儿，她鼻子一酸，眼泪刷地涌了出来。</br>　　“阿姐，谢谢你。”楼时麒像小时候一样拥抱了她。“我现在很好。”</br>　　她擦了擦眼睛，隔着泪水模模糊糊端详着他。边儿上一个姑娘递过来一张纸巾。</br>　　楼时麒介绍说：“这是我朋友王煜。”</br>　　“隽姐好，我是妞妞的朋友。”王煜笑着打招呼，这估计是以前为数不多对楼时麒好的人了。“妞妞现在出息了，他后面会常回来看您的。”</br>　　“不是妞妞，是纽纽。这是苗语里年的意思。”楼时麒无奈道，他哪儿能不知道王煜憋什么坏呢。他接着王煜的话茬儿说：“阿姐，这次我回来的匆忙，下次一定登门拜访。”</br>　　朋友？</br>　　隽姐看阿年身边那个笑容灿烂的姑娘。倒是个喜庆孩子，可阿年这么些年头一次回来就带着她，还顺着她的话，怎么还只是朋友呢？</br>　　隽姐哭过以后，觉得自己有义务替楼阿公夸阿年几句。“我们阿年很受欢迎的，跳花场的时候总能拿到很多花儿，附近寨子里的女孩子都在等他长大。”</br>　　“哦，原来你还会跳舞？”王煜这下来了兴致。</br>　　楼时麒假么假事儿地摆弄他的小背篓，一听这话就知道王煜在想什么。“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br>　　“是真的是真的，阿年这孩子跳舞跳得好，人也很能干。”隽姐忙替楼时麒表现。</br>　　王煜想到早上看到的楼时麒小时候的照片。苗族女人和小孩儿的衣服都要艳丽一些。照片上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清秀得像个小姑娘，穿着锦绣衣服，冷冷清清走在青石板上。</br>　　楼时麒是真的没回去过，把回忆都落在过去的家里。</br>　　“对了，阿年，你们跟我来。”</br>　　隽姐带着他们到自己家里，递过来一套深色的衣服。</br>　　“你阿公过去托我给你做身衣服，你没回来，但是我做好了。我想着等你回来的时候就能穿了。”隽姐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她哽咽着，看看楼时麒，又笑起来。“我没想到你长得这样高，真好。”</br>　　少年时的楼时麒经常自己一个人走山路，害怕的时候就会唱山歌给自己壮胆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