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章 安东胜（上）

    血光所到之处，刚刚还欢快进食的裂口鼬，纷纷惨叫，被血焰包裹、燃烧，旋即萎缩，几个呼吸的功夫，它们全身血肉都被卷蚀一空，并化为乌沉的血光，投入到吴魁身上。</P></br>　　这窝裂口鼬，一下子就给清空了七八成，车厢里更是全灭，后续也再没有谁再敢跟来。</P></br>　　越野车呼啸冲过丛林边上这段崎路，夜风与落叶、粉尘一起，从破损的车窗中灌进来，击打着遍是烧灼、撕裂痕迹的车座设备，迅速给车厢内蒙上了一次灰败颜色。不过，车厢内并没有任何溅射的血污，好像全在那一波喷薄血焰中焚烧殆尽。</P></br>　　吴魁仍然双手撑着方向盘，开车姿势别扭而僵硬，身体稍微挺直了一些，但随着时间持续流逝，又一次软塌了下去。</P></br>　　后座，武曌仰靠椅背，书卷轻轻击打掌心，有些无聊又有些无奈的样子。</P></br>　　车内的两个人全无交流，彼此仿佛身在两个世界。</P></br>　　事实上，武曌所在的区域，确实一尘不染，扑进来的落叶尘灰完全沾染不到那个区域。</P></br>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像是裂口鼬这样的波折，中间又有四五回，花去了六七个小时，几乎到第二天的黎明，才进入到一个格外寂静的区域。</P></br>　　在这里，薄雾弥漫，看不清周边环境，奔涌的流水声透过破烂车窗漫进来，距离大江已经不远。</P></br>　　江边本应该是畸变种高度活跃的地方，只是现在越野车驶过的区域，草木不生，白骨遍地，见不到任何活物。</P></br>　　这里是一个多月前的战场，从江边北扩五十公里，都是血狱王强化转化生灵形成的白骨堡垒覆盖区域。那日，血狱王很快就被罗南以孽毒魔眼“斩杀”，空余下累累白骨。可哪怕过去了一个多月，其间弥漫的高位格气息，以及当时天人图景级别、本质却直追“内宇宙”的“地狱图景”规则建构仍然没有完全溢散崩塌。</P></br>　　由于担心孽毒外泄，罗南还以“雷池实验场”覆盖了一部分，在哈尔德夫人“自愿”入瓮，与血狱王孽毒污染的残灵互锁后，又时不时让“大日锁链”轰击一番。</P></br>　　几种元素堆叠，生生造出了一片不小的“生命禁区”，没有哪个畸变种会赶来送死。</P></br>　　由于血狱王发威的短暂时间里，搞出来的全球渊区震荡的大声势，这里其实是超凡种过来学习研究的热门去处。只是罗南先是用祖父的笔记残页，后来又用灰质形成的“感知链网”，形成了准入制度，再有早前耿怀那头笨猪示范在先，多管齐下，敢违逆他的意志硬闯过来的人也就几等于无。</P></br>　　要硬闯的话，真当哈尔德夫人的心情很好么？</P></br>　　不过，这辆越野车还是顺利地穿过茫茫雾气和皑皑白骨，停在江边。</P></br>　　这里，哈尔德夫人长裙圆髻，默然而立，只有一缕鬓发，随风飘动。</P></br>　　吴魁打开车门，虽然路上通过猎杀畸变种维持住基本形态，可那也要考虑进出平衡的。到这个阶段，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软塌不成模样，刚下车就往前栽，直栽进哈尔德夫人怀中。</P></br>　　哈尔德夫人抱着他，却未低头，只看后面打开门、走下车的武皇陛下，平静回应：</P></br>　　“多谢陛下送亡夫过来。”</P></br>　　“梅莉，你这话可没有一点儿诚意。”</P></br>　　“你能指望一只黑寡妇，抱着丈夫的尸体，做出何等表达呢？”</P></br>　　“我只是说，你不要误导人，我只是搭个便车，前首祭先生是自己还想继续苟且下去。”</P></br>　　“陛下还怕被人误会么？”</P></br>　　“当然，某位大人现在主意可正了。”</P></br>　　说话间，哈尔德夫人怀中，吴魁身体大幅抖动，似乎有抽拉拔高，肩颈则变窄，同时头颅下陷，一直陷到胸腔里面，好像脑壳以及内部的脑组织成溶解进去，变成一具无头的躯壳。</P></br>　　颈部缺口则是一片乌黑发皱的皮膜，还在持续翕动涨落。</P></br>　　变成或者恢复成这个模样之后，“吴魁”反倒是更有力量，挣扎着伸手，抓向哈尔德夫人的面孔，似乎是憎恶，又似在求助。</P></br>　　哈尔德夫人没有躲闪，任手指划过她脸颊，划过侧面的陈旧伤痕，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能说是误会呢，是陛下你转化了祭器之力，给了我这位亡夫苟且偷生的机会，也变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如今，他身上是越发的腐臭了。”</P></br>　　“这也不能怪我。”武皇陛下以书卷轻击掌心，“是前首祭先生与贵教团的祭器私下绑定过深，哪怕梅莉你果断砍下他的脑袋，也无法斩断这份联系，无奈之下请我做的折中手段；而如今这臭气……”</P></br>　　她环视周边垒垒白骨，摇头笑道：“实在是那位大人一举扯落了如今与你绞缠在一起的那个‘火渣子’，也就是你们用所谓‘血焰意志’‘理念教派’层层模糊隔断、想要消解负面效应的‘血狱王’。前首祭先生体内残破的‘前祭器’已经找不到乞食的对象；而如今的‘渊区血魂寺’法度森严，他这种特殊情况也很难沾染，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续航，可不就要臭了么？”</P></br>　　哈尔德夫人冷笑。</P></br>　　武皇陛下不以为意，在江畔黑暗中悠悠言语：“要我说，贵教团当初对着‘血狱王’，遮遮掩掩，教义模糊，实是从创立之日起，就种下了‘大分裂’的种子。其实我对‘控缚派’还更欣赏一些，虽然不自量力，误判局面，却也直面问题，更加坦荡可爱，可谁让这一支里有你呢。”</P></br>　　“……多谢看重。”</P></br>　　“是我们彼此看重，互取所需。”</P></br>　　哈尔德夫人真的笑起来：“能让陛下这么讲，已是从未有过的尊重。”</P></br>　　“我对能够在孽毒中挣扎这么久，依旧不染邪秽的人才，自然是要有一份尊重的。‘神游’之法所化的‘焚心刀’，面对孽毒，既是优势又是绝路，这段时间里，你能去短取长，心志、天赋，也确实不俗了，那位大人应该颇为欣慰才是。”</P></br>　　“孽毒？神游？”</P></br>　　对这两个概念，哈尔德夫人沉吟、咀嚼，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实是对于武皇陛下的“秘密主义”陋习完全不抱任何希望的缘故。</P></br>　　武皇陛下也确实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你可以去问那位大人，他或许会有让你满意的解释……哎，看来今晚上他是注定只看热闹不说话了。”</P></br>　　哈尔德夫人看向她：“如果陛下想与罗先生交流，可以直接去找他。”</P></br>　　“那会消耗很多不必要的口舌，增加一些秘密的暴露风险。”</P></br>　　“你今天说出来的‘秘密’也不少。”</P></br>　　“这些已经不算什么了，只在于他想不想知道。难道他问起来，你会为我保守秘密吗？”</P></br>　　“必然不会。”</P></br>　　“是吧。”</P></br>　　武皇陛下一边笑着，一边缓缓迈步，拉近了双方距离，隔着“吴魁”，伸手轻触哈尔德夫人的侧脸，尤其是那一条长长的细痕：“梅莉，知道吗？你半辈子都为那一张‘面具’活着；而我，也因为‘秘密’才拥有生命的乐趣……当然我承认，现阶段单纯的生命历程也挺有意思的。”</P></br>　　哈尔德夫人拿“吴魁”的身体向上推，隔开了武皇陛下的手，信口回应：“那祝您永远快乐。”</P></br>　　武皇陛下收回手，哑然失笑：“对前首祭先生，你还放不下吗？”</P></br>　　“那倒不至于。陛下忘了么，我曾经想彻底处理掉他的，在‘前祭器’彻底无法使用之后。是您阻止了我，说这可能对‘血焰意志’的源头，也就是您嘴里的‘火渣子’‘血狱王’形成扰动，造成不可测的破坏。现在‘血狱王’只剩下一点儿虚无的影子，与我纠缠在一起，翻不出什么浪花，那么……”</P></br>　　说话间，哈尔德夫人的指尖就亮起了微光，一直瘫软在她怀里的那具无头躯体猛地一个抽搐，从中脱出来，挣扎着后退，结果却因为过于虚弱，一个倒仰摔在河滩上。虽然不可能见到什么表情，但是它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恐惧的情绪。</P></br>　　对此，武皇陛下评价道：“看样子，残灵与前祭器结合得不错，已经像一个完整的灵魂了，而且与安排的‘虚拟人格’差异不小，已经是‘表里不一’的程度。若非如此，这些年想瞒过人也不容易。”</P></br>　　“终究还是陛下起死回生。”</P></br>　　“哪里，自欺欺人的手段罢了……不动手吗？”</P></br>　　“虽是腐臭之物，终究情况特殊，罗先生或许还有研究的兴趣。”</P></br>　　“他对这东西未必关心，却可能拿它刺探我的虚实。”</P></br>　　武皇陛下笑着，却没有再撺掇或干脆自己动手的意思，她又看向哈尔德夫人：“你呢，也不用表述得那么谄媚。他没有来，更可能是希望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或态度，你暂时给不了他这个，至于我……嗯，这就是我们秘密主义者的天敌。但是梅莉，你确定要在他面前卸掉面具吗？”</P></br>　　哈尔德夫人拂去身上因为“吴魁”而沾染的灰尘，平淡回应：“我并没有什么面具，如果有，也是陛下您，还有我这位‘亡夫’给我安上去的。我更希望获得答案，验证我从你们那里知道的，与真实相去几何。”</P></br>　　“嗯，你倒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那就更要看某人的兴趣……和耐心了。”</P></br>　　两人就这样停止了交流，共同凝望凌晨灰蓝的江水和天空。</P></br>　　至于还挣扎着爬起、想要跑开的“无头尸体”，则在踉跄几步之后，便淹没在贴地蔓延过来的薄雾中，很快踪影不见。</P></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