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晚的潜水艇

    这边程开颜自然不知道母女二人之间的谈话，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当回事，那都是过去式了。</br>　　接下来的日子，北京城没有再下雪，每天都是温暖的太阳，不过下雪不冷化雪冷。</br>　　老妈徐玉秀照常每天出门上班，程开颜则在家里蹲着。</br>　　此情此景，正如四十几年后，父母照常上班，孩子大学毕业回来找不到工作家里蹲。</br>　　不过家里蹲也不是真的啃老，程开颜也是在忙文抄大业。</br>　　“东方红，太阳升……他为人民谋幸福……”</br>　　“嗡嗡嗡~~”</br>　　印花床单上的半导体收音机发出滋滋喳喳的声音，空中还盘旋着后世经常能在电视剧里听到的鸽哨声。</br>　　这些都没打断程开颜的思绪：</br>　　“国庆时回了趟老家。老房间的旧床实在是太好睡了。随便一个睡姿里，都重叠着以往时光里无数个我的同一姿态。从小到大，一层套一层，像俄罗斯套娃一样。</br>　　我觉得格外充实，安适，床是柔软的湖面，我静悄悄沉下去，在这秋日的午后。醒来时我打量这房间。窗帘上绘着许多棕色落叶，各种飘坠的姿态，和秋天很相宜。淡黄色杉木地板，淡黄色书桌。</br>　　蓝色曲颈台灯。圆圆的挂钟，荧光绿的指针，很久以前就不转了，毫无缘由地一直挂在那里……”</br>　　敞亮卧室里的红木书桌，程开颜终于换上心爱的六五式军大衣，经过几天的暴晒，终于干了。手洗后的大衣散发着肥皂清香，在阳光的烘烤下，有种暖暖的味道。</br>　　程开颜清出几张稿纸，这年头就连格子纸都贵。</br>　　只因国家恢复高考，国内有志青年孜孜不倦，对知识垂涎三尺，任何有字的书来者不拒，甚至有人抱着新华字典啃，大有全部背下来的劲头。</br>　　连带着纸都稀缺了起来。</br>　　据说去年刚恢复高考的时候，国内知识青年踊跃报名，参考人数达五百七十万的人，印刷考试试卷的纸张都不够用了，于是将原定给印刷《毛选》第五卷的纸拿来印刷考试试卷，这才缓解空缺。</br>　　写作呢，纸张程开颜是不缺的，毕竟老妈在学校上班，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有的字不会写。</br>　　七十年代末，繁体字，简体字，一简、二简字的体系还不明确，而且汉字简化是个漫长的过程，于是就造成了现在混用的局面。</br>　　不过简体字并非是现在人发明的，很多字体都能在古文中找到出处。</br>　　程开颜只好拿出一本字典，伏在案前，修长的大手握着钢笔在稿纸上一笔一划的书写，时不时翻看字典。</br>　　隔半个小时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搓搓手，或是在开水瓶里续上茶水给自己提提神。</br>　　反正程开颜倒是有些怀念咖啡了，不过这会儿咖啡普通人享受不到，程开颜只好拿点茶叶碎末在茶缸子里泡水了，这茶叶碎末也就是张一元家的高碎，也叫高末。</br>　　虽然不是啥好东西，但扔点放茶缸子里，热水一闷，再把盖儿一打开，那叫一个香气扑鼻。</br>　　“赶明儿稿费下来了，买上几斤明前龙井就舒服了。”</br>　　程开颜心中嘀咕着，墙上钟表渐渐转动，金色的光栅栏从程开颜脸上移动到别处，时间就在不经意的惬意中缓缓流逝。</br>　　……</br>　　“吱吱~”</br>　　稿纸剩下最后一行，流溢出蓝色墨水的钢尖在缝隙里挤下最后几个小字，程开颜这才停手。</br>　　最上方的一张稿纸上，几个蓝色字体写着：《夜晚的潜水艇》。</br>　　90后作家陈春城的短篇小说作品之一，第四届宝柏理想国获奖作品，2020年亚洲周刊年度十大小说。</br>　　但故事并不复杂。</br>　　《夜晚的潜水艇》讲述了主人公陈透纳，少年时自己造就的奇幻世界。</br>　　陈透纳是一名印象派的画家，他从小拥有异于常人的想象力，他可以把大理石的纹理想象成山川河流，他则在其中跋山涉水；他看到了山水画，想象自己身在其中，从怪树到山涧，从猛兽到溪流，可以在画里游荡一个星期。</br>　　14岁时，他将自己的家幻想成了一艘蓝色的潜水艇，是一次在大海中甜蜜又刺激的环球旅行，这是他深蓝色的梦。直到高二那年，与父母的一次沉重谈话，才让他豁然意识到，他应该操心正常人该做的事，而不是整天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br>　　于是他将自己的想象力想象成一团蓝色光芒脱离了他，神奇的是，他的丰富的想象力真的就像被抽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在未来的几十年里，陈透纳画尽了曾经幻想的所有的画面，但其中的挚爱还是一幅大海深处更深的蓝。</br>　　故事的结尾，是沙滩上一个小男孩捡到一枚锈蚀的硬币，重新将其扔向大海。</br>　　写它的理由很简单，程开颜重生前正巧看过，当时这篇文章在网上很火。</br>　　字数不多不少，七千多一点，修改起来都比较容易。</br>　　按理说几千字字，手写最多也就两三天的事。</br>　　但这篇小说，有些地方，需要他的修改。</br>　　一是模仿博尔赫斯《小径分叉的花园》的痕迹过重。</br>　　二是太过咬文嚼字，不够流畅。</br>　　程开颜要做的就是保留他的结构和核心主旨，对进行优化，删掉里面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东西。</br>　　比如跟在主人公身边一起在海底探险的皮卡丘，程开颜将其改为海底的松鼠，是吧珊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