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泥人灭灯光，末煌葬日起奏

    玄元迷宫是维度边界的投影，折叠相交，形成的特殊地带。</br>　　从外界看过去，仿佛是悬挂在太空中，轮廓粗犷、线条虚淡的一个大球。</br>　　但真的靠近，进入其中的话，就会发现，迷宫内部一点也不虚，反而有着无法计量的大批真实物质存在。</br>　　盖因迷宫核心贯通多个维度时，也会附带着，引起物质层面的变动，很多维度附近不稳固的区域，就会在吞吐波动之中，被吸引到迷宫内，从此成为迷宫的一部分。</br>　　迷宫内部，星罗棋布，难以捉摸的一座座空间，都有着独特的风貌。</br>　　有的空间里，如同置身太空之中，周围都是浮空陨石，大小不一，漂浮运转，自相激撞。</br>　　有的空间里，硫磺气味铺天盖地，岩浆烈火一望无际，火浪滔滔，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有可能让这里的热量顺空间弧度，向外散失。</br>　　还有的空间，全部都是静止不动的极光，五光十色非常美丽，但也非常危险，外人稍有触碰，就会被纤薄无比的极光切伤。</br>　　智光神君如今所在的地方，则是一个巨大的盆地。</br>　　这盆地之辽阔，仿佛是一座海洋彻底干涸之后，风化数十万年，才能够形成的地貌。</br>　　盆地中到处都是锈红色的沙土层，而这种沙子里面，铁元素的含量非常之高，尖锐锋利。</br>　　这个地方还常常有大风，铁砂被气流一吹，以数倍音速形成风暴，终年无休的在这里吹拂。</br>　　盆地的一角，还有一颗小行星坠落在这里。</br>　　半个星体暴露在地表，也不知道已经被这些沙暴打磨了多少年，远远望去，光滑明亮得如同半个灰玉大球。</br>　　只有靠得近了，才能够看出上面坑坑洼洼，千疮百孔。</br>　　智光神君原本乘坐一艘精美楼船，金白配色，辉煌大气，在这小行星的顶端，缓缓飞行。</br>　　她冠冕高洁，金发柔顺，棕眸娴静慵懒，肌肤白皙更衬得衣裳巧丽璀璨，坐在船头甲板宝座上，手捧一本法典。</br>　　在楼船周边，还有数万只长着翅膀的小巧咒灵飞舞，后方数十万本晶莹发光的典籍，也张开书页，如同大鸟，簇拥追随。</br>　　因为感受到天顶群山的祷告祭祀，神君手上的法典已经翻开，细小的文字，从书页上脱离，飞撞在楼船前方的虚空中。</br>　　那些文字看起来份量不重，法典输送文字的密度也不够。</br>　　但是每一个文字嵌入虚空之后，都烧化了大片的空间，化成乌金色的长条光辉，顺着对天顶群山众神印记的感应，延伸过去。</br>　　等到神力虫洞稳定之后，这些细小文字，就变成了嘹亮的咒歌，传回玄元维度，彰显神君的恩德。</br>　　智光神君也得以对天顶群山现在，以及过去一段时间里的状况，有了更细致的感知。</br>　　“把万维网真的当成网来看待，勾了其中的一根丝弦，就能够挡住三位神明，这个不动王，很不错啊。”</br>　　智光神君有点满意，“在这些事情上面，商正师果然是很得力的，掌灯者也没有拖后腿……嗯？”</br>　　她轻描淡写的点评，还没有说完，就忽然感受到商正师双手闪现火光，万维网深处的封禁神碑，遭受冲击。</br>　　没有任何迟疑，智光神君的手指，已经点在了一片书页上。</br>　　她这本《天顶圣典》，是用了一千多年的重宝，所有智光神系的从神概念，另一端就是寄托在这个圣典之中。</br>　　对于商正师要做的事情，智光神君也没法在第一时间摸清。</br>　　这个正师学院的总院长，跟她相识，已经超过千年，最初的时候，也有过一些交手敌对，但在昔日众神之中，彼此都算得上是极有风度的那一种，相比较下来，他们两个反而从未撕破过情面。</br>　　自从商正师投入了她这一系后，更是兢兢业业，不知道为了她与另外三系神君之间的争斗，出了多少苦心苦力。</br>　　有时这厮，也喜欢玩弄一些卖关子的小把戏，最后却证实，确实还是对智光神君有好处。</br>　　前期闹得动静越大的，连智光神系的众神都为之迷茫，最后自家落得的好处，也是越多。</br>　　按理来说，任何人有了上千年这样的经验做基础，今天看到商正师这样突兀的举动，都会按过往的经验来进行判断。</br>　　也许不动王不够真心降服，商正师另有什么谋算？</br>　　也许商正师找到了什么机会做局，打乱封禁神碑中，四家分化的权限，要扩张智光一系的权柄？</br>　　这无数种猜想，都有前车之鉴，都是人之常情。</br>　　但是，神君不是人。</br>　　神君是依靠自我概念的堆积，达到极致，才超越了六阶神明的范畴，所以在他们深心之中，都是绝对自我的存在。</br>　　即使外界的真相与他们的想法不符，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择优取之，掌握真相的想法，而是更相信自己倏忽而生的一个渺小念头。</br>　　千年的功勋，对于神君来说，根本一文不值。</br>　　智光神君这一指，立刻就已经运转了自身神力，更要调动其余众多从神的力量，一起轰击商正师的神明概念。</br>　　概念与概念的对撞，以众凌寡，只需要这一撞，足以把商正师重创。</br>　　突然，智光神君前方一暗，圣典的书页也暗淡了很多。</br>　　她的手指光泽不变，依旧按在书页上，却产生了失去目标的荒诞感受，好像商正师的概念，从来就没有在她书中出现过。</br>　　“掌灯者。”</br>　　智光神君抬眼，看到了已经站在船头的人，语气中多了一点疑惑。</br>　　“你竟然能够影响神君对从神的控制力，有这么好的招法，为什么不请求我跟你一起对付天工，反而来背叛我？”</br>　　“我感觉过，你的心中除了虚无就是仇恨，所有的情绪，都在天工身上，你完全没有理由犯上作乱。”</br>　　众神都只是被神君降服，当然会有小心思。</br>　　相比之下，掌灯者这种心理只剩下一个目标的存在，反而是最单纯，最好掌控的。</br>　　“神君的直觉，是众多维度中最大的奇迹，可以超越众神，直指无数事件的要害，但是你们毕竟不是全能，你们的感觉，也是会有错的。”</br>　　掌灯者的声音依旧那么疲惫，空洞，甚至像是个死人在说话。</br>　　这是意念，甚至是概念传音，声音可以反映他一部分本质状态。</br>　　但就算是那些概念被打碎的古神，可能身上的死寂感，都没有掌灯者这个完好的神灵严重。</br>　　“我是有恨，但我从来不是只恨天工，更不会只想向天工报仇。”</br>　　他说道，“因为你们四个在我眼里……”</br>　　“没区别。”</br>　　掌灯者手中的明珠，这个时候已经化作了一团烛火。</br>　　但烛火能够散发出来的亮光，反而比明珠要差得多，以至于造成一种，烛火所在的地方，反而比外界更昏暗的感觉。</br>　　在这种烛火的映照下，掌灯者枯黄的发色，黯淡的皮肤，显得更加不堪。</br>　　没有神的荣光，也没有人的生气，恍惚像是一团黄泥堆出来的人像。</br>　　他口中无剑，人没有跪，手中没有立柱，头上没有灯盏，但是跟泥人咬剑擎天灯，气质简直一模一样。</br>　　“那真是可惜，我要损失两名手下了。”</br>　　智光神君的手指向前一挑，指尖有一个小小的印子，就像是刚才按在书本上，拓印下来的字迹。</br>　　文字带动着她的指尖，指尖带动她的手腕、手臂，整条手臂在空间中移动的时候，带动空间波动，发出悦耳的圣歌。</br>　　楼船、咒灵、飞行的书本，都在圣歌中，焕发出惊人的光辉。</br>　　这些光辉，照穿了一层又一层空间，照穿了神明的影像。</br>　　转瞬之间，众神的身影，就出现在这小行星周围，巍峨广大，俯下面孔，共同凝视着掌灯者。</br>　　智光神系的大多从神，都随智光神君，进入玄元迷宫，不过为了尽快破解迷宫的种种壁障，探寻核心所在。</br>　　这些从神，并不在神君身边，而是在多个不同的空间地区勘探，将所见所得汇总给神君。</br>　　等到神君胸有成竹，一出手就可以破除整片大地区的迷宫壁障，继续前进，免得像以前没有经验的时候那样，在小范围破障之后，反而引起连锁反应，产生更多诡谲禁区。</br>　　圣典中虽然暂时感知不到商正师和掌灯者寄托的概念。</br>　　但智光这一击，还是能调动其余众神概念。</br>　　从神们的真身，虽然不在这里，神力却可以无障碍地运用到这里，显化各自的神威影像。</br>　　自从千年前确立了四神君的地位之后，再也没有哪个神明，直面过神君之力。</br>　　智光神君很笃定，当众神之力被神君调和汇流，绝不是任何神明孤身能够抵抗的力量。</br>　　假如世上有那种尚未建立神系的神君，面对这一击，也要大受损害，尽力退避。</br>　　掌灯者确实挡不住，也没有挡，只是双手一合，灭掉了手上的那团烛火。</br>　　昏暗的氛围陡然扩张，驱散了所有的光芒，一股脑的驱散了周围所有神明的影像。</br>　　他变得更像一只泥人了，彻底失去了灯火，僵硬不动，麻木不仁，死寂无声。</br>　　泥人因灯而活，却自行灭灯。</br>　　智光神君在这种昏暗的氛围中，霍然站了起来，娴静高贵的神色，首次有了变化。</br>　　掌灯者的手段，能够让从神的概念暂时被屏蔽，无法被神君掌握，这种手段能作用于他自身，作用于愿意配合他的商正师，都很正常。</br>　　但是智光神君真没有想到，他这种手段，竟然能够将众神全部屏蔽。</br>　　智光这一刻几乎怀疑，掌灯者是不是已经暗中修成了神君境界。</br>　　但不可能，他没有天之御座的支持，不能宰割众生，怎么可能那么快的堆积自我的概念？</br>　　而且掌灯者身上，也没有神君应有的那种威胁感，反而在灭灯之后，比正常神明的存在感还要弱。</br>　　他泥人般的身影，几似要化为空无，失去物质，失去能量，失去意识，连概念也变淡。</br>　　世界是空无的吗？当然不是。</br>　　常说人死万事空，可人死了也不过是换一种形式存在，魂死了，也不过是换一种形式循环。</br>　　就算是世界毁灭了，也有毁灭后的形势在那里。</br>　　只要存在，就有可能重新产生感知，就会知道被伤害，于是也就有了苦难。</br>　　掌灯者是在毁灭的文明中举起灯火的人，他是最具热情，最有活力的存在，曾经他把伤害当成一种磨砺，在磨砺中强大起来，成为跟自身遭遇相似者的领袖。</br>　　他建立了组织，在众神乱战的时代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但是因为他们的成员全部都有深仇大恨，招惹的反扑也最重。</br>　　他的组织被摧毁，他就去重建，重建，再被摧毁。</br>　　他没有死，他的实力越来越强，掌握的手段越来越多，伤害对他来说，确实只是磨砺，但是对他身边的人来说，不是。</br>　　人被伤害就会死，人被痛苦包裹，就会绝望。</br>　　他身边有太多的人活在痛苦里面，死在绝望之中，也有太多的人被他救活之后，反而宁可去死。</br>　　对于健康的人来说，即使扛起一块石头，也或许只是吃力，但是对于伤痕累累的人来说，哪怕是一滴露珠，也是剧痛。</br>　　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对于掌灯者曾经的同袍来说，都会沟通他们的情感，引发记忆中的痛苦。</br>　　因为他们的记忆中，痛苦的占比实在太高了。</br>　　于是有一天，掌灯者不再对他们说“灯光”，而是对他们说“空”。</br>　　万物的本质都是空，地水火风，生老病死，四大皆空。</br>　　因缘聚会，爱恨别离，都只是假象而已，没有存在过。</br>　　只要认知到了“空”的本质，就会知道，连痛苦也全部都是假的。</br>　　掌灯者用这些歪理邪说来欺骗自己的同袍，每一次看到有同袍好像接受了自己的骗术，终于能够在绝望中得到一点安详，他自己心里就更痛一分。</br>　　他心里更痛一分，他宣讲的空无，就更深刻一分，直到成为可以作用于现实的力量。</br>　　众生皆苦，莫如万相皆无，极空无，灭灯光！</br>　　四大皆空，他是不认的，否则他不会活到今天，但这是他在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慈悲。</br>　　既然是大慈悲的力量，又怎么会有分别心呢？</br>　　所以这力量，不但可以对自己的朋友有用，对那些没有情谊，甚至可能是敌人的从神，也全部有用。</br>　　乃至于，也对神君有用。</br>　　智光神君就感受到，自己跟现实世界之间，出现了隔阂。</br>　　不知道是自己变得更空幻了一点，还是现实世界，变得更空幻了，以至于她的力量，无法很好地作用到现实之中。</br>　　虽然这种影响，对她来说不算很大，但她竟然找不到破解之法。</br>　　“掌灯，呵，你没有让我失望！！”</br>　　智光神君有惊讶，但惊讶后不是愤怒，而是笑了起来，“天之御座的存在，正是我们对于众生价值的认可，如果你们毫无价值，我们又何必掌控你们？”</br>　　“但是最近千年，玄元百域，天之御座中，能够让我们眼前一亮的东西，越来越少了。”</br>　　“掌灯，你给了我一个不错的惊喜！”</br>　　她目光璀璨的盯着掌灯者，“让我来看看，怎么在不弄坏的情况下，把你抓住。”</br>　　这时一道光线，突然穿过昏暗的氛围，来到楼船之上。</br>　　商正师的身影闪现，五指张开，一掌推向智光神君。</br>　　他掌心里的纹路丝毫不乱，温润饱满，但是肌肤纹理间，好像藏着很多发光的小点。</br>　　光线散发出来之后，在他自然微弯的五指间，不断交错折射，在手掌前方，形成一个气泡般的光团，清透明亮。</br>　　气泡里面的场景，迅速变得清晰起来，光线在内部，织出滔滔大河，织出两岸村落屋舍，织出一颗有着大空洞的桑树，虽然空无一人，但充满了祥和的气氛。</br>　　空桑洛水，方圆百里！</br>　　内部的空间规模，真实不虚，所有的事物，也都是按照对等规格的能量，塑造形体。</br>　　商正师就在这一掌之中，创造了一个百里大小的能量空间，轰向智光神君。</br>　　智光神君不慌不忙，抬手轻轻一点，周围的数万咒灵，数十万本书籍，剧烈收缩，化作几条细细的光痕，螺旋环绕在她一根手指周围，发出嘹亮的圣歌。</br>　　空桑洛水所在的气泡，被智光神君一指点破。</br>　　内部的所有事物，正要疯狂向外膨胀，就有圣歌带来乌金色的光芒，如同毁灭的狂潮，汹涌拍击，大片大片的将这些能量事物毁灭。</br>　　从外部去看，就是智光神君一指头点过去，那个气泡突然闪亮了几下，然后彻底消失。</br>　　商正师的身影，弹射倒飞出去很远，但手上并无伤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