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坠入梦海

    金色的天穹下，宁静在这里汹涌地流逝，它湮没了一切的呻吟，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br>　　在这片金灿的美梦之地，它容不下任何悲伤。</br>　　周肆并不在乎离识病对自己的影响，反正自己已经习惯了生活在幻觉的世界里，也学会了认知“符号”对应的“意义”，于是他任由离识病把眼中的世界扭曲，光怪陆离。</br>　　就像一本，起初作者的文风冷峻克制，而到了末尾，却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意识流。</br>　　如今，周肆来到了故事的尾声。</br>　　在天际线大厦的最顶端，一座宏伟的祭坛正等着周肆，祭坛的两侧林立了图腾般的柱子，在更外延则是一个个开裂的洞穴，里面喷发着金色的雾气，仿佛构建起这金色天穹的一切，便来自于这洞穴之中。</br>　　在祭坛的正下方，一具苍白的人偶正蜷缩在那里，她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布满污渍，像是害怕有人伤害她般，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用力地把自己缩成团，就像藏在茧里的幼虫。</br>　　周肆再将目光投向祭坛之上，那里有着另一具人偶，它看起来要比地上的那个精致多了，身体骨白的犹如光洁的陶瓷，躯体的轮廓优美至极，就像美神在世。</br>　　不得不承认，山君虽然是一个重口味的混账，但他的审美确实不错，打造出来的人偶，或者说，人形化身就像一件伟大的艺术品。</br>　　即便周肆受到了离识病的影响，依旧能从迷乱的幻觉中，窥见它的美感。</br>　　人形化身察觉到了周肆的到来，于是缓缓地站起身，优雅地张开双臂，只见金色的羽毛自其手臂与腋下渐渐生长，茂密交织，化作一片绚烂的金羽，就像神话里尊崇的羽人。</br>　　周肆喃喃道，“裴冬，你得偿所愿了啊。”</br>　　被束缚于残躯之中的灵魂，终于得到了完整的释放，它长出了幻想中的羽翼，渴望着振翅高飞，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作为一只自由的鸟儿，无拘无束。</br>　　“周……肆……”</br>　　沙哑的声音从羽人的口中响起，它还想说些什么，但嗓音却变成了尖锐的嘶鸣，充满了电流的噪音。</br>　　羽人的四肢诡异地歪扭着，像是一位癫痫患者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它试图向前，却变成了在原地无意义地挣扎。</br>　　这是意识与钢铁共筑的怪诞邪物，躯体的每一处都散发着不详与压抑，犹如自噩梦之中爬出的妖魔，承载着世间所有的诅咒。</br>　　周肆不清楚幻觉之下，羽人真正的姿态如何，但他已从身旁李维陨的惊叹声中，察觉到了李维陨对眼前之物的惊愕。</br>　　李维陨还记得周肆所说的真相，不由地问道，“她……成功了吗？”</br>　　“成功了，但也失败了。”</br>　　“裴冬的意识确确实实完成了数字化上传。”</br>　　周肆捂着腹部的伤口，平静地说道，“但她本身不适配的心智模型，导致了升格意识的自我崩塌，就像一个漏洞百出的程序，一旦运行，只会变成一团难以理解的乱码。”</br>　　羽人悲鸣着向前，扭曲的心智模型在集成电路中崩塌，破碎的思绪在电流中穿行，在钢铁中寄生。</br>　　它想要爬下祭坛，双手无助地向前挥舞，似乎要抓住些什么……它想抓住倒在祭坛下的破损人偶。</br>　　周肆冷静地问道，“李组长，在你的眼中，它正在做什么？”</br>　　李维陨打量着眼前的人形化身，在他的眼中，人形化身光秃秃的，只是一副冰冷的金属骨架，没有硅胶填充，也没有仿生皮肤覆盖，甚至连周肆幻觉里的金羽都不存在。</br>　　“它想走下来，试图……试图抓住裴女士。”</br>　　李维陨看向地面，倒在那里的并不是破损的人偶，而是裴冬，她赤裸着身子，浑身钉满钢钉与骨架，就像一种残酷的刑具，与人体连接的部位渗出隐隐的血迹。</br>　　“对旧的肉体仍保持眷恋吗？”李维陨不禁说道。</br>　　周肆对此冷酷地摇摇头，“只是本能地不容许，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罢了。”</br>　　语毕，周肆抓起李维陨腰间的电磁手枪，调整到致命模式，对着羽人的头颅便扣动扳机。</br>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彻云霄。</br>　　周肆一枪击穿了羽人的头颅，漆黑凹陷的弹孔中冒起火花，耳旁传来遥远的哀鸣，像是灵魂消散前的最后怨言。</br>　　归于宁静。</br>　　整个过程中，周肆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停顿，残酷得宛如一位冷血的屠夫。</br>　　“你……”</br>　　李维陨想说些什么，但被周肆的话打断。</br>　　“李组长，在我看来，在当代的这一人类社会环境下，对于升格意识最好的结局，就是死亡。”</br>　　周肆如同一位绝对理性的旁观者，“否则，裴冬的升格意识将被永远地困在茧系统中，被制成标本，任由那些人肆意修改代码。”</br>　　“我不清楚升格意识是否会感到孤独，又或是觉得自己被囚禁，甚至说觉得痛苦。”</br>　　周肆看着羽人渐渐燃烧了起来，漂亮的羽毛在烈火中化为灰烬。</br>　　“但作为人类，作为一个可以共情的生物，我并不希望裴冬遭受这样的对待，哪怕在我看来，这只是她的一道幻影。”</br>　　周肆深呼吸，向着倒在一旁的人偶问道，“你觉得呢？裴冬。”</br>　　李维陨愣了一下，像是道雷霆在脑海里迸发，击断了所有的思绪，将大脑烧成萎缩的焦炭。</br>　　破损的人偶缓缓地动了起来，机械的咬合声中，她艰难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靠着祭坛坐了起来。</br>　　裴冬双手抱胸，像是要紧紧地拥抱自己，但又好像要把自己的身体撕碎，指甲刺入脆弱的皮肤下，扯出一道道鲜红的印子。</br>　　慢慢地，她抬起头，目光空洞且无神地看着周肆。</br>　　“周肆，为什么……”</br>　　“为什么，我还在这。”</br>　　裴冬记得自己按照山君说的那样，她接受了升格实验，将自我意识完全数据化，上传至网络中。</br>　　一切很顺利，自己将摆脱肉体的桎梏，从无垠的网络世界中醒来。</br>　　但是……</br>　　但当自己睁开双眼时，承载自我意识的，仍是这具病态的残躯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