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决绝

    一直以来，霍道川都很期待死亡的瞬间，毕竟人们常说，在死神降临的那一刻，人类会清晰地回顾自己的一生。</br>　　霍道川认为，自己或许可以利用这种办法，去“穿越时间”，再一次回到墨西哥湾，回到他那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里。</br>　　遗憾的是，霍道川并未回到往日的时光里。</br>　　霍道川睁开了眼睛，铁幕般的阴云堆积在天空之上，像是一堵灰色的墙，拦住了他对过往的追逐。</br>　　奇迹像是眷顾于霍道川般，他居然没有溺死于海水之中，而是在浪涛的推动下，被卷回了岸边。</br>　　来不及观察四周，霍道川觉得浑身很冷，像是被人砌进了冰砖里，紧接着便是饥饿、疼痛、酸胀……几乎人类所有负面的感受，在这一刻都席卷在他身上。</br>　　他被折磨得想要放声嘶吼，可嗓子像是被水泥堵住了般，张不开口，也发不出声。</br>　　这般极端的痛苦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霍道川恢复了些许的体力，艰难地爬了起来。</br>　　霍道川每动一下，腹部便会传来钻心的痛意，山君射出的那枚子弹打穿了他的肚子，就算霍道川不溺死于深海，很快他也会因失血而倒下。</br>　　其实……死掉也没什么不好的。</br>　　霍道川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如此疲惫了，为何还要继续前行呢？就倒在这里，静候死神的降临不好吗？</br>　　到头来，霍道川曾信奉的一切都已走向了毁灭，曾经固执己见，也变得毫无意义，可笑至极。</br>　　光是想到这些种种，霍道川便感到心烦意乱，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br>　　停下吧。</br>　　霍道川心想着，不断地劝说着自己。</br>　　但任凭霍道川如何妄想，他身体的行动却从未停止，那是刻进他基因与灵魂底层的求生欲望。</br>　　霍道川无助地哭了起来，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br>　　无法健全地活着，又无法坦然地死去。</br>　　世间万物变得如此浑噩，像是一片搅动的混沌，霍道川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向前，直到他慢慢地认清了周遭的事物。</br>　　隐巷。</br>　　翻滚的怒涛将霍道川冲回了临近隐巷的岸边，他就这么回到了这片熟悉的地方。</br>　　轰轰隆隆的余音从头顶席卷而来，那是一架架低空掠过的重型运输机，在它们的更下方，是在隐巷之中立起的临时哨塔。</br>　　自乌刍瑟摩这一武装化身出现在隐巷后，监察局对隐巷进行了大清洗，那些扎根已久的灰色产业，就这么一夜之间覆灭殆尽，如同大梦一场。</br>　　霍道川踉跄地钻入了一栋低矮的建筑中，主人似乎已经离开很久了，室内昏暗潮湿，窗户破破烂烂地敞开着。</br>　　这里应该是一处修理厂，货架上堆满了各种机械零件，工作台上摆着沾着机油的工具，污水混合着洒入进来的雨水淌过地面，汇聚起一大滩的浑浊。</br>　　绵绵的困意缠上了霍道川的心神，他觉得是时候了，便靠着墙壁一点点地坐了下来，眼神低垂，做着最后的挣扎，不肯闭上。</br>　　霍道川感到母亲来接自己了，哪怕自己已经快忘记了她的面容，但霍道川明白，安宁正向自己招手。</br>　　就在神智快要沉于深渊之中，忽然，一阵闪光在霍道川视野的边缘明灭。</br>　　霍道川用着最后的力气抬起头，光源来自于他正对面的零件堆，那里有着一具只剩了半截的人形化身。</br>　　它如同一具严重风化的尸骸，金属外壳被拆卸了大半，将复杂的内构与线缆就这么直接暴露了出来，缝隙里布满了红褐色的锈迹，亦或是堆积起的尘埃，带着骇然的美感。</br>　　人形化身缓缓活动了一下头颅，眼瞳闪烁起光芒，注视着眼前的将死之人。</br>　　“霍道川，你甘愿这样死去吗？”</br>　　机械式的声音冰冷响起，如同尖刀般刺入了霍道川的身体，令他浑噩的意识不由地清醒了几分。</br>　　霍道川愣了一下，他有些不清楚这是正在上演的怪诞事实，还是离识病的余响。</br>　　“我注意你很久了，霍道川，我知道你想要些什么。”</br>　　人形化身斟酌着语句，提醒道，“你难道不想回到墨西哥湾那段美好时光吗？”</br>　　霍道川直勾勾地盯着人形化身，很奇怪，明明自己都要死了，可在这一刻，霍道川却萌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力量，强行延续着他的意识与生命。</br>　　“你说什么？”</br>　　“我知道她是谁，她的名字、她的过去、她的当下与未来……你难道不想再见到她吗？”</br>　　人形化身呼唤着霍道川的欲望，“要是死了，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br>　　霍道川捂住腹部的伤口，沉默良久，怀疑道。</br>　　“翠夫人？”</br>　　关于自己的过往，霍道川很少和其他人提及，就连山君也是如此，至福乐土的人们只知道霍道川在追逐着某人，但更具体的事，唯有受到他委托的翠夫人才知晓。</br>　　“不……你不是翠夫人。”</br>　　不等人形化身回复，霍道川自己否定了这一猜测。</br>　　十几分钟前，翠夫人还和自己位于云中城中，设想着至福乐土的未来，但随着监察局的突袭，所有对未来的构想都一并崩塌。</br>　　霍道川猜，翠夫人现在应该正忙于逃离监察局的追捕。</br>　　“你到底是谁？”</br>　　“我是谁很重要吗？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给你想要的。”</br>　　人形化身继续说道，“你所追逐的那个人叫玛嘉，一个墨西哥人，她现在还在劳作，偿还个人债务……”</br>　　霍道川静静地聆听着，直到人形化身讲述完这一切。</br>　　片刻的平静后，霍道川忽然摇了摇头，因失血与疲惫，他连愤怒的神情也很难做出来。</br>　　“你在欺骗我。”</br>　　人形化身意外地坦诚，“你怎么看出来的？”</br>　　“直觉。”</br>　　“哦？但究竟是直觉，还是说……其实你已经知道她的结局了，只是自欺欺人般的，不去想这些呢？”</br>　　人形化身的言语忽然变得锋利起来，如同一道冷箭，刺穿了霍道川的心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