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心病

    得到了北川秀的承诺后，河出静子长出了一口气，顿时感觉浑身轻松了很多。</br>　　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是其他作家向她承诺什么，她绝不会在看到稿子前就放松警惕。</br>　　但说出承诺的人是北川秀时，河出静子下意识就觉得这事稳了，这些天让她烦躁不已的公募征文大赛也变得没那么棘手了。</br>　　她笑着点头：“谢谢您，北川老师！期待您的新作！”</br>　　北川秀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喊来梦子，三人一起把求来的签纸挂到了中庭鸟居旁的那棵巨大神树上。</br>　　神树的所有枝丫都挂满了用红白两色绳子系上的各类签纸，晚冬的风轻轻吹拂，树上的铃铛“叮铃铃”摇摆了起来，连带着那些签纸也仿佛有了生命般，像精灵似的跃动着。</br>　　北川秀和梦子的签纸都是“大吉”，河出静子是“大凶”，她有点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签纸和他们俩并在一块，原本想挂到另一侧，却见梦子伸手轻轻将自己的那张与她的系在了一起，然后还诚心拍手祷告了一番。</br>　　“希望今年秀君的新书大卖，静子姐姐的公司顺利渡过难关。”梦子低声呢喃完毕，挽起河出静子的手臂甜甜笑道，“静子姐姐你别再担心了，我的‘大吉’中和了你的‘大凶’，秀君的‘大吉’一定能帮你打败它们的~”</br>　　“谢谢伱，梦子酱。”河出静子感动的点了点头。</br>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斋藤玲奈总说梦子是北川秀的良配了。</br>　　北川秀这样的工作狂人，就需要一个大和抚子般的贤内助操持家务，两人一加一，瞬间爆发出了远超二的力量。</br>　　挂完签纸，梦子又拉着河出静子逛了神社内的小集市，买了个小风车送她，河出静子则回礼了一个精致的护身符。</br>　　在一起吃完斋饭，确认河出静子的心情宽慰了许多后，梦子才挽着北川秀的手依依不舍的和她道别。</br>　　回去的路上。</br>　　梦子把玩着河出静子送她的护身符，低头感叹道：“我感觉静子姐姐活的好辛苦。明明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和地位，又是家里的独生女，却好像自始至终活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沙漠里，给我一种非常非常浓郁的‘不完整感’。”</br>　　“不完整感？”北川秀握着方向盘，眼角余光瞥向梦子。</br>　　河出静子的孤独落寞感他偶尔也能体会到，但两人接触次数不多，不像梦子和她，因为同是女性，所以很快就能建立友谊和深入交流。</br>　　那样的孤独感，北川秀搜遍脑海，感觉最恰当的一个事例就是那会儿坐新干线去京都，说起家里的私人直升机时，明明是一件值得炫耀和骄傲的事，河出静子说话时表情也很愉悦，但眼神里透露出来的神色，却是孤独与寂寥。</br>　　“嗯。我说不出来那种具体感受。如果要用什么东西来形容的话，我觉得就像是被‘团地’分割开的年轻人”</br>　　梦子捏着护身符，竭力用自己所能想到的词汇解释给北川秀听，</br>　　“泡沫时代前，拔地而起的一座座公寓用墙壁和玻璃把大家隔开，好像所有的人都被自己以外的人抛弃了，大概和那样的感觉类似。”</br>　　梦子的老家在东京都大田区，曾经也是东京的核心繁华地带，在70、80年代，第一批“团地”就在那边拔地而起。</br>　　因为有过类似经历，当梦子从河出静子身上感受到那丝熟悉的气息后，立即不由自主地关心起了她的心理状态。</br>　　她这么一解释，“团地”、“不完整感”、“独生女”、“孤独”等词汇交织在脑海里，让北川秀顿时有了灵感。</br>　　“‘团地’啊，真是一个让人怀念的词语。”北川秀也发出了一丝感叹。</br>　　上辈子背井离乡来东大求学，因大一大二时没能申请到学生宿舍，经济拮据的北川秀便跑到郊区租了极其便宜的“团地”房。</br>　　在那儿，他一住就是两年，因此对这个词汇有着与梦子一样的感触。</br>　　所谓“团地”，是日本在战后时代为了消化大量涌来东京的打工人，于曾经的市区，现在的郊区集中修建起的一批“集合住宅”。</br>　　说起“团地”，现在的日本人对它的印象就是团地妻、房子老、治安差、穷人扎堆、孩子不好好学习。</br>　　但其实在泡沫前，能住进“团地”的都是教师等中产精英阶级。</br>　　他们是战后经济腾飞时期的第一批受益人，那会儿“团地”申请的一个重要条件便是“独生子女”。</br>　　这批在高墙之下成长起来的独生子女一代比其他同龄人孤独许多，有各种心理疾病。</br>　　以此衍生出来的还有一种绵延至今的“社会性城市疾病”——空心病。</br>　　社会高速发展下，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如“团地”之间的墙壁，在金钱权力至上的消费文化驱使下，人不知不觉变得唯利是图，玩味一切又觉得空虚寂寞，由此产生的心理疾病就是空心病。</br>　　河出静子这个年纪的青年人，就是“空心病”的主要群体之一。</br>　　而这种心理疾病如今正在社会人群中高速蔓延，有向着少年、中老年人发展的趋势。</br>　　北川秀转动方向盘，虎头奔驶入国分寺市车站旁的露天停车场，车子停靠的瞬间，他终于知道自己该写一部怎样的社会性来帮河出书房渡过难关了！</br>　　原历史中，1992年，为延长在美滞留期限，村上春树以客座教授身份在普林斯顿大学研究生院讲授现代日本文学，在此期间，他以“空心病”为基础，创作了一部披着青春恋爱皮的社会性——</br>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br>　　这本书被认为是村上春树最被低估的神作之一。</br>　　因为这本之前的作品是王炸《挪威的森林》，它的面世注定难以达到那样的高峰，当时的出版社甚至为了吸引读者，还打出了它是《挪威的森林》续作的旗号。</br>　　事实上，这本和《挪威的森林》毫无关联，只是女主角岛本被编辑部刻意宣传为“没有死去，并活到了三十六岁的直子”。</br>　　虽然它的最终销量远不如《挪威的森林》，但其在文学性和社会性主题上，是村上春树的集大成之作。</br>　　它也是村上春树唯一一部和“空心病”挂钩，且直接映射现代日本的社会性。</br>　　放在这个时间节点甩出来，显然十分应景！</br>　　“梦子酱！有你在身边真是太好了！”北川秀一下车就忍不住激动的拥吻了小脑袋满是问号的梦子。</br>　　梦子被亲得糊里糊涂，但看到他的开心样，觉得自己好像被“需要”了，也开心的不得了。</br>　　两人拥吻后走回“PeterCat”，北川秀才发现咖啡馆门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估计自己和梦子刚才的亲热全被对方看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