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时代变了

    建安九年五月初的一天，幽州徐无县今遵化。</br>　　此地说起来是属于右北平郡治下，但过去五六年来，官府基本上管不到此处。</br>　　徐无连同旁边的俊靡县、无终县，也就是整个右北平郡位于燕山山区的北部三县，事实上都处在自治的状态下。</br>　　野人田畴在徐无县聚众四五千户，又在俊靡、无终各聚两千余户，三县累计九千户，自结坞堡，生存在南边汉人官府和北边乌桓、鲜卑部落的夹缝之中。</br>　　无论是当年公孙瓒任命的右北平太守，还是后来袁绍、袁谭任命的右北平太守，都只能管到以郡治土垠县今唐山为中心的南部沿海地带。想让其统治往北深入燕山，实在是千难万难。</br>　　如今，又是一年盛夏即将麦收之时。</br>　　相比于幽州其他地区、被袁曹战争拖累的惨状。徐无等地却能如世外桃源，享受这几年的轻徭薄赋和平时光。</br>　　最近这两年河北的天气并不坏，导致农业减产的主要因素还是战乱和徭役。</br>　　徐无等地没有异地服役之苦，百姓勤于劳作。去年冬天种下的冬小麦如今正在灌浆期，夏日的熏风吹过，荡起阵阵青中略微透黄的滚滚麦浪。</br>　　这虽不如彻底成熟后的金黄色麦浪那般悦目，但也能激发人内心丰收的喜悦。</br>　　一个三十来岁留着山羊胡子的文士，腰挎佩剑，策马缓步在这片绵延的山谷麦田旁，身后跟着数名从骑，也都是佩刀但不着甲。</br>　　道旁田中的农夫，看到一行人经过时，都会弯腰致意，随后就回身自顾自劳作。</br>　　这个文士，正是此间的实际掌控者田畴。今早视察了半天本县冬麦灌浆的情况后，他心情也稍稍定了些，对左右欣慰感叹：</br>　　“今年的余粮，应该够多召集百姓操练半個月了。百姓能习军纪，鲜卑人才不敢正眼小觑我们。”</br>　　田畴正跟左右闲聊，忽然对面县城方向，也有数骑沿路奔驰而来。田畴眼神一眯，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br>　　往常每当他见到信使奔驰如此急切时，不是报鲜卑入寇，就是乌桓来“借粮”，总之这世道，不会有好消息的。</br>　　“不要急，慢慢说，这次来的是鲜卑还是乌桓。”待那骑马信使来到面前，田畴趁着对方还在喘息，先不紧不慢抢着问了一句。</br>　　信使懵逼地看了他一眼，不等喘匀了气就急急忙忙纠正：“不……都不是，府君，是袁谭把幽州军权，交给刘备麾下的赵云了。是赵云带兵来了。”</br>　　“赵云？来了多少人马？”田畴也终于紧张了起来。</br>　　对于赵云这样的将领，哪怕他多年来闲居深山、自甘野人，也是颇知其威名。</br>　　更何况，赵云当年是公孙瓒的手下，刘虞和公孙瓒闹翻的时候，田畴就知道赵云是公孙瓒麾下猛将。</br>　　田畴长叹一声：“刘备虽有仁义之名，但他毕竟和公孙瓒那禽兽份属同门。如今袁家撑不住了，把幽州交给刘备，也不知会对当年反抗公孙瓒的人，采取何种态度……</br>　　唉，原本还想慢慢观望，这赵云居然带兵上门，看来是躲不过了——赵云带了多少兵马？”</br>　　信使：“约数十骑，也可能是百余骑，屯长不曾看得分明，就急切派我来报信。”</br>　　田畴闻言，刚刚还非常严峻的表情又瞬间松弛了些：“原来还不到百骑……这倒不用太担心了，我徐无三县九千户，男丁三四万人。区区百骑，不可能是武力来迫降我们的，且快回城，看看赵云有何说辞。”</br>　　田畴便连忙回城，当他抵达徐无县衙时，还想立刻派人去请赵云，没想到赵云居然已经坐在县衙正堂上等他了。</br>　　田畴临进门时，才被左右通知了这一情况，不由一惊：“没有我的命令，你们如何敢放赵云进城的？”</br>　　县衙的小吏也是无奈，他们毕竟不是正式的官府，很多制度都比较随意。</br>　　加上田畴之前也交代过他们，无论对于哪一方的官府派来的人，只要对方没有敌意，就不能先得罪，以免落人口实。</br>　　小吏便苦着脸解释：“我们也没办法，那赵将军看似并无恶意，还说只是来巡视一番，跟府君谈判。我们不敢得罪，他又说他可以不带兵进城。</br>　　我就自作主张，让他的从骑在城外就地驻扎，我们让人备了几坛浊酒，杀煮了一只猪、羊，送到城外劳军，只放了赵云入城。”</br>　　“这赵云倒是有胆，敢独自进城，我且去会会他。”田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br>　　……</br>　　一盏茶之后，县衙正堂内。</br>　　“赵将军，别来无恙。十一年前，我记得在蓟城时，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你还只是一个曲长，没记错吧？”</br>　　赵云坐在软席上，也不起身，只是对田畴拱了拱手：“田先生好记性。我此番来，也是受令在身，听说田先生于乱世之中，保得一方安宁。</br>　　但如今幽州已归属我主车骑将军，百姓箪食壶浆、喜迎王师。先生不仕之心，也该收一收了。徐无三县，终究不是法外之地。”</br>　　赵云平时还是很礼貌的，但今天这种场合，容不得他放低身段。他是代表车骑将军的统治而来，岂能对仅仅仗着三县之地就自治的军头客气？</br>　　威仪不可失。</br>　　田畴也是被说得微微一愣，他这些年，见过公孙瓒的招揽使者，也见过袁绍的招揽使者，都是客客气气的，想要争取他这种中间摇摆力量。</br>　　赵云跟此前的人都不一样，一方面固然是赵云位高权重，另一方面，怕是也有“幽州已经太平了，骑墙派已经没有生存空间了”的考量。</br>　　不管事实如何，至少赵云肯定是很想展示这一点的。</br>　　田畴也不好明着抗拒官府，只能说些场面话：</br>　　“将军言重了，畴岂敢视徐无为法外之地？畴山野散人，得本地乡老推重，于官府难以管辖之地维持秩序、防范鲜卑、乌桓劫掠。</br>　　畴既无求荣华富贵之心，也无恋栈贪权之意。只要将军能说服本地乡老，重归官府治下，畴并无所谓——不过，本地百姓，本就是因仇恨公孙瓒滥杀无辜、犯上弑主的禽兽之行，才不甘与之为伍。</br>　　便如田横五百士义不辱齐，虽不愿抗汉，亦愿隐居海岛，不与为伍。赵将军想要百姓重归治下，还是不要用强的好。”</br>　　赵云听他这般长篇大论，不由笑了。</br>　　不是那种蔑视的笑，也不存在挑衅，只是那种非常纯粹的、对井底之蛙的怜悯的笑。</br>　　类似于人走在马路上，看到旁边一条小动物跳水沟没跳过去、然后掉进窨井盖的那种笑。</br>　　“公孙……伯圭是公孙伯圭，车骑将军是车骑将军，翻那些陈年旧事作甚。”赵云笑够之后，云淡风轻地一句话，就给事情定了调子。</br>　　公孙瓒毕竟曾是他故主，虽然最后犯了大罪众叛亲离，赵云不想以官职称呼他，但也不至于直呼其名，折衷一下那就称字吧。</br>　　他此番来的使命，也是诸葛瑾跟他分别之前，就交代过的。包括很多应对态度、措辞策略，也都是诸葛瑾反复教过，后来一路上周瑜也跟他排练对抗过一番。</br>　　所以哪怕赵云不太擅长政治，他今天也知道大致该如何应对。</br>　　而且他老婆也跟他一起北上来幽州了，每天在家里都能跟他排练说辞，或许这就是娶了诸葛家的女人，各方面才智都会有所加成吧。</br>　　田畴见赵云撇清，连忙自辩：“赵将军说得太轻描淡写了吧，车骑将军虽有仁德之名，但他也曾是公孙瓒的同窗，便是你，当年也是他麾下。我幽州百姓，感怀伯安公刘虞恩德，誓死不当弑主之贼治下之民，宁可归隐，难道也有错么！”</br>　　赵云立刻拿出诸葛瑾和周瑜排练好的台词反唇相讥：“你们若真是感念伯安公恩德，那公孙伯圭死后，袁绍执掌冀州时，为何继续隐居化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