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潮起

    失去对一切的感知，失去对自身以外的舵效，失去他人的视线。</br>　　人就会被时间遗忘，成为了亿万偷光的水蜉蝣之一。</br>　　这种时间，修铭不算陌生。</br>　　因为这才是他经历中的一种常态，反而浮相里的几月，才像是一场月色斑斓的美梦。</br>　　不过他知道，两者都不是梦，而是他所存在的现实。</br>　　他为了追寻两位旅人，来到现实与虚妄的交界之地，向下是八向健全的完整天地，向上是无法停悬的无限沉溺。</br>　　他一直需要做选择，但他始终犹豫。</br>　　修铭看到了她们，她们都站在一个台子上面，仰望着异相浮动的斑斓星空。</br>　　无论哪一个世界，都是在世界边缘看世界，与看这个世界在自身世界丛系中所处位置最为清晰。</br>　　因为这是一种相对刚好的距离，既不会被自身所存在的世界细节迷惑，又不会因为太远而失去对远星的感知。</br>　　如果斑斓时空是一盘大棋，这样的位置，就该是棋手所在的位置。</br>　　王轩兰与施娟儿走的不远，到了这里也不剩下几分远近的概念。</br>　　修铭还是觉得奇怪。</br>　　这里已经是半侧物外，物相降低维度，成为一种绝对平坦的概念，只有意识这种接近本质的事物，可以偷光一瞥。</br>　　那么，哪来的台子？</br>　　修铭看到她们时，她们也看到了修铭。</br>　　施娟儿迎了过去，牵起修铭的手，一同来到台子上面。还轻轻地转到他的背后，将修铭散开的头发整理清爽，然后她就抱住了修铭的腰。</br>　　王轩兰看似没有动静，仰望的眼睛里却时不时发出一道余光，暗暗着偷瞄着欢喜的二人。</br>　　她不开心了。</br>　　明明只有三个人，这道场也宽广到包揽整个天地，王轩兰却发现这里很拥挤。</br>　　不过她也有她的骄傲，而且只剩下骄傲。</br>　　所以......管他呢。</br>　　施娟儿不是粘人的性格，尤其是在外人面前。</br>　　她现在有些反差动作，要么是没拿王轩兰当外人，要么就是拿王轩兰当...彻底的外人。</br>　　耀武扬威的诛心之举，看起来两人之间还是表面上的和睦，并没有因为都来着那座城有多少家乡情。</br>　　也是，没把火气释放到修铭身上，他已经可以赞颂道：“娘娘们，大义啊~”</br>　　世界广阔寂寥，人心却必有所重，视线也往往只能放在一物之上。</br>　　哪怕是自认为博爱平等的明，像是光芒一样照射着八向内的物相，却也有受不了光芒想要逃跑的来了，与阴影包裹的裂缝地灵所在。</br>　　他所做的事情，也不能因为结果对八向有利，而忽视他在其中为了强留他的师父，在多造成了无疾之痛。</br>　　无论是何种意识构形，一旦有了主观的人性倾向，就必定会挤压原本它平等物性的生存法则。</br>　　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平衡的天平，从不同的视角，就会有不同的结果。</br>　　斑斓的宏大叙事，修铭几人的儿女情长，真龙一家的难明往事，五名之间利益倾轧......</br>　　与无法被看见的众生，一同构成了这些形相星星。</br>　　.......</br>　　“我睡了多久？后续还发生了什么事情？”</br>　　修铭步入正题。</br>　　“六个月，我和她打了一架，没打赢~但也没吃亏。”施娟儿仰着头说道，嘴角带着一抹骄傲。对方可曾经是五名，对方屹立万万人之上时，她可能还没有出生呢。</br>　　“问题都暂时解决了，你倒是睡了一囫囵觉。天地弥合，业果折腾了几回后，暂时毒性也不大了，而我们离去的方向，也确定了下来。八向定形，神清鬼还，你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br>　　所以你醒的刚刚好，要是愿意，你可以再倒头回去睡了。”王轩兰应该是吃了枪药，说话间尽是挑衅。</br>　　修铭颇为无辜的抚摸一下耳垂，这娇女......我还没算账呢。业果的毒，不也被你放到我这来了，要不然我能昏迷这样久？我明明出了力，怎么还有一点苦劳吧。</br>　　不过六个月啊，这一次睡了好久。</br>　　王轩兰的话信息量颇大，修铭却早已适应了这种对话习惯。</br>　　无事便是最好，睡了一觉，他还是觉得有些疲倦。</br>　　毕竟是含毒入眠，甚至还做了一个无比怪异的幻梦。</br>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难以称的上安眠。</br>　　“第一个问题，浅浅的方案已经成为现实，你们将八向之地从未出现的繁星，用一张稀疏网拉进了这个世界。</br>　　结果看起来...有点脆的样子，不过刚才这一路走来，好像又蛮结实的。</br>　　作为不称职的笼中鸟，很开心一觉醒来，诸位将主已经解决了问题。</br>　　你们塑造了一个有瑕疵，但还算完整的八向之地。</br>　　嗯~”修铭吸了一口气，没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br>　　“第二个问题，看起来是八向之地内生循环的崩坏，更本质却似乎与整个斑斓月潮相关。</br>　　在解决最终问题之前，单个天地内浮现出的问题，也无法得到完全的解决。</br>　　而且与完善的五名六通不同，于之八向的七业，早就糜烂流毒，并深沉水塘。</br>　　我想这个问题，能够得到一个绥靖处理的机会，已经是一个不错的结果。</br>　　这个问题，现在也可以暂时放下。</br>　　第三个问题，我却不明白了。</br>　　八向合一，天地重新接驳，利用彼此的浮力对抗下沉。</br>　　这样的说法过于形而上，八向合一也还是方向，这个方向究竟是哪一边？是否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br>　　你说神清鬼还，我们都有根系，也自一个地方而来。</br>　　我与娟儿最开始的目的，也是为了从此次借道，返回五名城了却一些不甘心的旧债。</br>　　你曾是那座城的至上之人，那么你是否一直想着重返生路，重铸五名？</br>　　问题怎么没有了？不是变多了吗？</br>　　这些问题我可以问出很多，本来也都是一些很重要的问题。但现在却有一个更重要，却很简单的问题。</br>　　我想问。</br>　　包括其他将主的选择，我们的方向，是否仍然一致？”</br>　　修铭低下头来，从这里看，他们就像是站在万丈高空的一片悬廊上。</br>　　这种感觉本身没错，但同时当他们穿过这层网后，他们刚才的位置就再次变成了深潭里的星空。</br>　　现在八向之地，有了两片对立的大地。或者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一片苍茫的大地，与一片浸润在星海里的岛链。</br>　　王轩兰沉吟了一会，随即发出一声嗤笑。</br>　　“咯咯~你不是猜到了吗？为什么老是执着于从我这里再次获得确认呢？”</br>　　“为了培养一个好习惯。”修铭真诚说道。</br>　　“切，和你还没什么直接关系呢，你就已经开始想着驯化我了。”王轩兰翻了一个白眼，不过还是口嫌体直的解释说明：“八向有时只是指代，虽然这里确实共存着八个不同种族。可其实每一个个体，都会有着自身不同的想法，存在着不同的方向。</br>　　八个？八百个心眼说不定只是一个人的。</br>　　为什么人心如潮，因为水会向所有空冗的地方流淌，即使是高位，只要压力够大，也迟早被占满。</br>　　人心没有方向，有时是因为人心有无数个方向。</br>　　但现实没有，这里不仅时空互相耦合，人心也是如此。</br>　　被裹挟是一种宿命，即使我们这些看起来的弄潮儿，又何尝不是身后的巨浪推着走。</br>　　所以人心从来不会真的心向一方，但潮水始终要有它倾泻的空间。</br>　　八向之地，找到了它要倾泻的空间。</br>　　我们有了回去的方法，其他将主更是翘首以盼，或是顾虑重重却表现的翘首以盼。</br>　　你猜到了。</br>　　我们各怀心思，但是我们的方向，仍然一致。</br>　　我们要回到五名城，带着整个八向之地一起！</br>　　所以没有任何问题了，你要是觉得头晕，也可以再去睡睡。</br>　　因为无论潮水已经起浪，再也不需要我们引导，而我们也正走在重建八苦的路上。”</br>　　王轩兰瞳孔的机巧花纹，像是活过来一样。</br>　　她眼中的一切，都在不断地耦合成新的物形，又很快被身后卷起的其实齿轮状机巧碾碎。</br>　　一遍遍的循环，一遍遍的毁灭，又一遍遍的重来。</br>　　修铭看着她瞳孔，已经相信了她说的话，不过长期盯着她的繁复瞳孔，修铭反而觉得有些催眠。</br>　　至于她话语中，本该铿锵有力的音节，无论说话的人，还是在听的人。</br>　　都感受不到其中的力量，反而都对这样的叙事开始有些脱敏。</br>　　人心从来不一，他们是樊笼的意志，却也是套在人形里做着该做事情的人。</br>　　而且较长的生命，本身也足够让他们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惊奇。</br>　　许多事情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热血澎湃的，只是这样做更符合现实，或是符合心意。</br>　　拯救世界？不如说，他们透过对时间的感知后，明白其中许多不忍言之事。而一旦落潮做大，无论多么强大的个体，多么会水的蛟鱼，都有可能在群体性的下沉中突破自身的死线。</br>　　拯救自己，随着人性给他们限制而出的狭路而行，比起听起来高大又堂皇的拯救世界、拯救他人，要更符合他们的内心所重。</br>　　是谓心行合一，猿马一体。</br>　　修铭的视界，较之常人要遥远很多，尤其是在一片闭合，内部无阈限的空间里。</br>　　呼吸之间，他便能清楚同行人的位置，对其恶意的视线来源，模糊的察觉到事情因果链性。</br>　　这份感知不来自人性，而是他本质上更超然的物性，不过即使多么超然，修铭从始到终都受着诸多限制。</br>　　例如有时远光之景尚能如烛灯胧影，近身有相却被物所障目，又有时远光之景被时光异构相隔，连位置都看不清，更无论其内的诸事浮沉。</br>　　修铭看不到五名城，可能是灰质中还残留着一些关于遥远的概念，也可能人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后背。</br>　　即使有一面镜子也不行，至少需要两面。</br>　　他与王轩兰这样的底蕴大于本相的人物，到了每一个世界，都像是走到一个点状的光源前面。</br>　　他们的形体被光源照亮，同时他们遮挡住了光源照向某个方向的通路，形成了一面看不见、但极其庞大甚至罩住整个世界的阴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