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泰勒正斜靠在床头，闻声转头嗯了一声。“泰勒大哥你知道吗，刚才陆迟在武器库找到了一把宝刀耶，几百年前的文物，真正的神兵利器呢。”尼尔一边笑，一边回身看陆迟。陆迟神情淡淡的，他对泰勒微微点了个头算是招呼，然后径直坐到自己的床上。尼尔碰了个软钉子，顿时将脸上的笑容一收，又回头看泰勒，泰勒已经拉起一块毛巾盖住了脸，显然并没有继续交流的打算，最后尼尔只能悻悻回自己床铺那边去。陆迟摊开刚刚的收获，一样样拿起来琢磨该怎么使用。十八岁之前，陆迟就挺喜欢运动的，跑步、游泳、各种球类、甚至跆拳道都练得不错，只是没怎么接触过武术，但作为一个男生，他多少也做过一点侠客梦，拥有一把宝刀，曾经也是那个梦想的一部分。但是看着手里这把雁翎刀，看着五百年岁月在刀韧上留下的痕迹，陆迟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年少时天马行空的白日梦，而是这把刀本身。他仿佛看到一块矿石被粉碎，被投入熔炉，冶炼、锻打，无数次的锤炼之后，它变成了一把锋锐的利器，它在冲锋陷阵的战马上、它在英勇无畏的战士手中，敌人的鲜血洗练了它、也成就了它，使它成为了死神的代名词。而今往后，它将去收割那些不死者的头颅。陆迟用棉布擦拭着刀上的锈蚀和污渍，动作耐心而细致，相当郑重其事，一直到那些痕迹都变得浅淡了很多，再擦下去不会有改变了才停下。放下棉布，陆迟把床垫掀开，因为这个房间里没有合适的桌子，他只能用床板临时充当工作台。原来那根登山杖上还捆着一卷细布条，陆迟把它拆下来搓成绳子，用以将油石固定在床板上，接着在石头上薄薄地涂了一层防锈油。准备工作做好，陆迟就开始磨刀了，刷刷刷€€€€清亮又带着质感的摩擦声在室内响起，摩擦带来的震动经由手指传到手臂、传到身体，仿佛带着生命的呼吸一般，黯然的刀尖散发出柔和的光，然后向着刀柄的方向延伸，雪亮锋利的刀刃逐渐显现。陆迟心无旁骛，他完全沉浸在磨刀的快乐里了，突然间听到吧嗒一声，室内灯光灭了，他抬起头，看到尼尔正站在门口的开关旁边。“陆迟，你也自觉一点好吧，没看到人家泰勒大哥都睡觉了？”尼尔说。室内灯光虽然灭了，但是商铺朝外是整面玻璃墙，外面走廊还是有灯的，本来以陆迟的视力这种程度的光线也足够他工作了，不过他还是点了个头，“行，我出去。”说完他就收起床上的东西，起身离开了宿舍。陆迟去楼顶继续自己的磨刀事业，这时大概下午四点多，天台上还是很亮的。天台的大部分都被围了起来，里面是一个菜园子，此时正有一些人在里面除草浇水。目前德帕的自来水供应依然正常，不得不说这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陆迟走到天台栏杆边，打算在那里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那块油石。低头捆扎油石的时候，陆迟听到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然后一个软软的声音在问“哥哥，你做什么啊？”陆迟转头看到一个圆脸的小姑娘，眨巴着一双翡翠色的大眼睛，细细软软的金色头发在脑后扎了两个揪。“嗨，你几岁了？”陆迟问。“五岁！”小姑娘很骄傲地宣布。五岁，那就是在病毒爆发以后出生的……陆迟看着这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脸色红润，显然被照顾得很好，充满好奇而不是畏惧，证明没有经过恐惧和逃亡，大概是德帕本地的孩子吧。自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基地，仿若在温室里培育出的小苗，不知人心险恶、不知世道艰难，多么难得，但又多么地脆弱。不知道她是否能活到丧尸覆灭的那一天？现在陆迟看人的时候，脑子里总是要习惯性地加上对方在末世中的存活率。被后人称为“新世界”的时代初始，全球人口只剩下鼎盛时期的0.1%，其中女性、尤其是具备生育能力的女性比例非常的低，因而在末世结束之后人口还是持续减少，以至于人类差点灭绝。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活到最后，成为未来的母亲。“哥哥，你还没说在做什么呢。”小姑娘有点不满。“我在磨刀。”陆迟回答。“磨刀做什么？”小姑娘像是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滚圆，“你也要杀小孩吗？”“呃？”陆迟怔住，“谁告诉你磨刀就是要杀小孩？”“以前有个叔叔说的，他还说他杀过很多个小孩哦。”小姑娘一副我知道的可多了的表情，“在围墙外面还有很多专门吃小孩的怪物呢。”陆迟不知道提前告诉这孩子世界的残酷是好是坏，在过去，家长可以为孩子挡风遮雨，然后静待孩子在父母的庇护下探索这个世界，成长过程中允许懈怠、也允许失误，因为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但是在末世，所有人都朝不保夕的时候，天真懵懂有时候就是原罪。“莉西，快回来！”远处有个老妇人在喊。“知道啦€€€€”小姑娘欢快地应了一声，她对陆迟程挥手，“哥哥再见！”“再见。”陆迟说。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远，陆迟轻轻叹了一口气。夕阳西下的时候，陆迟终于收拾好了他的刀，那条跟了他好几天的细布绳再次发挥作用，它被系在刀鞘的耳孔上，剩下部分在末端打了死结，成为可背可跨的佩刀肩带。闪着银光的刀身再次被收进刀鞘，陆迟已经亟不可待地想在第二天试试这把武器了。第二天七点刚过的时候，第十三小队在据点集合准备出发。第十三小队的运输工具是一辆皮卡和一辆中型箱式货车，而配合第十三小队的行动队来了一辆军用吉普，带队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罗队长，今天怎么亲自带队？”余彦军连忙上前去迎接。“没人了啊，上头还要搞集训，给我抽走了不少人。”那位罗队长和余彦军好像挺熟，“老余啊，你们这都准备好了吗？”“好了好了。”余彦军点头。“那就走吧。”罗队长说。此行连搜索队带行动队一共十四个人，因为货车是三人座，皮卡和吉普是五人座，所以座位还缺了一个，只能在皮卡后座挤挤了。余彦军分了一个人坐到行动队的吉普上去，尼尔本来有点跃跃欲试，但是第十三小队这边似乎早有惯例，一名老队员自动就先过去了，最后挤在皮卡后座的其实就是资历最浅的四个人，除了陆迟和尼尔，还有泰勒和另一个叫钱顺帆的队员。汽车启动，车队在晨光中穿过苏醒中的德帕基地，离开高压电网圈起的安全区，驶向了危机四伏的远方。第10章心理障碍不存在郁郡山位于德帕西北，毗邻云莱平原，平均海拔一千三百米，是莱安州著名的旅游胜地，从德帕走高速只要两个半小时即可抵达，不过要到达风电场所在的位置却还需要继续在盘山公路上开一个小时。车队离开基地之后沿着梁章第五号高速公路一路向西，行动队的吉普车前面开路，皮卡车居中，箱式货车殿后。开始的路段状况不错，大概是经常有基地的车队出行路过，所以道路被专门清理过，只是开出十几公里之后，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有的路段堵得太严实，就只能绕道。陆迟坐在皮卡后座的最右侧，被挤得贴在了车窗上，他隔壁是尼尔，然后是钱顺帆，最左侧是泰勒。尼尔很快和钱顺帆搭上了话，两人聊起了天。钱顺帆比较健谈，尼尔的问题他都乐于回答。参加搜索队多久？快半年了吧。平常不住宿舍，住宿舍多坑啊，一点不舒服，收费还贵，所以免费期过了大家一般都自己出去住，自在一点。以前的任务啊？都差不多吧，就是搬运、干活，危险当然也有啦。不过只要你听从队里的指挥，也没有那么容易死。记住，千万不能自作主张，很多新人就是因为不听劝才送命的。尼尔点头称是，千恩万谢钱哥的指点。陆迟抱着自己的雁翎刀，双手环胸靠着车门，随着路途颠簸，他的脑袋在窗玻璃上挨挨蹭蹭。窗外飞逝的绿色景象让他恍惚记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段经历，那时候他还很小，母亲带他长途旅行，他犹记得自己当时满心的惶恐和不安。“宝宝，到了地方要叫人，知道吗？”母亲揉着他的头顶说。“知道。”“好乖。”母亲捧起他的脸蛋亲了亲，黑色的长发拂过他的脸颊，带来温暖而悲伤的气息，于是他说：“妈妈，别担心，我不怕的。”似乎是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再蒙昧混沌，他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冷酷和无情，继而坦然接受了生命中的那些生死别离……一个急刹车，没有防备的陆迟撞到了前排座椅靠背上。“发生什么事？”钱顺帆问，他刚刚打了个盹就被这个刹车惊醒了。“不知道，前车突然停下来了。”坐在前排的副队长琼斯回答。车队目前正处在一段山间道路上，吉普车停在前面拐弯处，车门打开，除了过去蹭座位的那位搜索队队员之外，行动队成员都从上面下来了。那支队伍和严铮林小队一样，都穿着统一的黑色作训服，武器装备得很齐全，动作也非常训练有素。他们似乎交谈了几句，然后琼斯手里的对讲机响起了一个声音，“全体注意，前方三级戒备。”“三级戒备是什么意思？”尼尔小声问。“就是可能有少量丧尸的意思。”钱顺帆回答：“没事，行动队会解决的，我们只要待在车里不出去就好了。”行动队绕过弯道不见了，过了几分钟，远处穿来了密集的枪声。陆迟侧耳细听，枪声有节奏、不慌乱，证明局面都在控制之中。很快枪声就停止了，一位行动队员出现在远处对着车队的方向招了招手，对讲机里传来他的声音，“前面有路障，过来几个人清理一下。”“明白。”余彦军回答，他是坐在最后面货车上的，于是也通过对讲机发布命令，“琼斯，你带人过去。”“好。”琼斯回头对后座几个人说：“都下车吧。”陆迟推开车门，跳下了车，胶底的鞋子踩在地上，可以感觉到路面有很多沙石。时间已到正午，由于是阴天，天气显得有点闷热。琼斯领着四个人向前走，经过那辆吉普车之后就看到了前面的情形。前方一百多米的距离有个隧道，罗队长正站在那边入口处，走近一点就发现这个隧道很短，大概只有三十米左右，也许称之为山洞更合适。因为短，所以能够一眼看到头，也能够看到里面似乎还塞着几辆汽车。“原来有五只丧尸，都解决了。”罗队长介绍说：“不过这些车挡道，需要移出来才行。”“罗队辛苦，下面就交给我们好了。”琼斯和罗队长寒暄完，转向几位搜索队成员，“这里没危险，大家的武器就放外面吧。”搜索队几人过来的时候把随身武器都带上了，琼斯和钱顺帆都是一种砍刀，泰勒的则是一把剑。大家都把武器解下放洞口的路边，只有泰勒没有任何动作，他这样特立独行估计也不是第一次了，因为琼斯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走进隧道，陆迟最先看到的就是几具被打爆的第二代丧尸，第二代丧尸虽然在速度和力量上都要强于普通人类，但在火力强大的现代武器面前也就只有被打爆的份，其实哪怕换了第三代丧尸也是一样下场，但问题在于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弹药也是有限的，而丧尸却是不知疲倦、不畏生死的，当丧尸数量远远大于人类并且还能不断进化的时候，人类自然就无法一直占据上风。隧道里面有三辆汽车，从现场位置来看，应该是第一辆不明原因横在路中央，第二辆急刹车停住，而第三辆追尾第二辆。三辆车的车门都打开了，里面的乘客不知道是逃离了还是变成丧尸了。搜索队花了点时间才把第一辆车的方向掉了过来，接下来的工作就比较简单了，因为这段路是有坡度的，所以推起车来还算省力。“干脆推到山下去吧，要不后面货车过不来。”罗队长这么说。这里的路段比较狭窄，两辆小车可以对面交汇，但是换了货车就很勉强了。琼斯于是指挥大家把车推出了道路，三辆汽车相继从陡峭的山崖上呼啸而下，翻滚着坠入深谷，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名行动队队员用望远镜向下看，“下面有丧尸被惊动了。”“没事，它们追不上来。”罗队长说：“好了，咱们赶紧出发吧。”车队再次启动，搜索队成员回到皮卡车上，然后他们得到了今天的午餐。午餐是一块金黄色的压缩饼干，口感有点酥，略带咸味。“咦，这饼干味道不错。”尼尔很惊讶，“末世之前没吃到过。”“末世之前当然没有啦。”钱顺帆笑了起来，“这是用虫子做的，听说以前都是当饲料的。”“啊？”尼尔很意外。只有经历过末世的人才知道食物的珍贵，在病毒爆发的最初几个月，也是人类减员最严重的时期，绝大部分丧尸都是那段时期生成的。那些人口众多的超级城市，其实也是最脆弱的，失去了市政供给、失去了物流支持、也就没有了精密严谨的城市生态，秩序崩塌、道德沦丧，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人们开始自相残杀。杀人与被杀，有时候就仅仅源于一块面包或者一瓶干净的饮用水。所以，末世的人类对于虫子饼干不会有任何心理障碍。“没想到虫子也这么好吃。”尼尔咔擦咔擦很快就把饼干吃完了。陆迟捏着手里的饼干看了看，他倒是还没怎么挨过饿，所以他思考的问题就要更深入一点，饼干里面应该是添加了黄粉虫吧？上次陆迟遇见严铮林小队的时候，唐天逸也给过他一块这样的饼干，当时他没有注意饼干材料问题，但是现在想想，德帕开发出用黄粉虫做的饼干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德帕现在要提供八十万人的口粮，农业部门的压力很大，除了粮食以外，人类还需要补充动物性蛋白，即使是饲料转换率最高的白羽鸡，也依然会消耗大量粮食，加上工业化养殖相当依赖各种抗生素的使用，这在末世是很难维持的。而黄粉虫食谱广泛，甚至还能降解塑料，蛋白质和脂肪的转换率极高并且营养丰富，因此被当做蛋白质来源也就不足为奇了。车队又行进了一段距离，然后上到了一处平坦的缓坡，风电场的建筑就在不远处。这里的建筑物不多，围墙后面是一幢三层小楼，再过去就是升压站，高压输电线通往远处的山巅，而那些风力发电机则矗立在更高处的山峰上，可以看到一部分风机的叶片依然在旋转。三辆车聚拢在一处，行动队似乎在吉普车上研究了一番战术，过了几分钟才下车。罗队长走到货车旁边，余彦军马上打开了车窗，“罗队长，怎么样？”“据说这里常驻工作人员有二十几个，弄得不好全变丧尸了，我们人少怕拦不住，还是让你们的人躲躲吧。”罗队长说。余彦军点头说好，然后他挥了挥手，“全体下车，到车厢里去。”搜索队成员下了车，一个个爬上货车车厢，陆迟没有爬，他对余彦军说：“队长，我就不上去了。”余彦军眉头皱起，“为什么？”“我不喜欢躲在车里。”陆迟说：“没关系吧，泰勒不也待外面吗？”泰勒就跟没听到队长的命令一样，老早自顾自走远了。余彦军没好气地说：“那是人家能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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