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鹄面鸠形(一)

    夜里的涂山云雾缭绕，鸟啼声清脆如水，传到四人暂留的山洞里。
    缙黎抻了抻肩膀和手臂，睁开眼，“上古神力确实不好控制。”
    这两天里他尝试了几次调动神力，但那股力量只在他刚苏醒的时候爆发过一次，之后就一直沉寂在血脉里。
    可以感受到，但是调不出来。
    缙黎揉着手腕，心想：“这事儿还是放在一边，等回到太华山问问太史公再说吧。”
    五行剑法中有一式“燠煖剑”，正好他的御火术初有小成，还想研究研究，开发点儿新的组合招术。
    可惜因为伤到了气脉，需要调养，归婵现在不让他练剑，他也只能先在脑子里演练演练。
    缙黎看着缠了一身的绷带，虽然看起来有些惨，但是衣服一盖也能勉强遮住不少。
    反倒是风隐——缙黎抬头看过去——风隐伤到了额头，脑袋被归婵一圈圈包的像个粽子一样。
    “归婵姑娘，在下受的都是小伤，大可不必劳烦姑娘每日针灸两次……”风隐正说着，头顶传来刺痛。
    归婵在他百会穴扎下一针，呲着一口小白牙笑了起来。
    “风公子，你的伤看上去的确不重，但实则气脉已经受损，我替你疏肝理气活血化瘀，早些好起来并不是坏事，对不对？”
    说完，又在他左右脸上各扎了一针。
    风隐被她扎的没了脾气——百汇穴就罢了，颧髎穴上的两针也是为了活血化瘀？
    莫不是前天给她和缙黎阴阳玉璧的时候，调侃了一句“玉璧理应送璧人”，被这姑娘记下了？
    篝火忽然晃了晃，缙黎转头向外看去，见到姬桓正拎着几头野物往里走。
    同样是受伤，姬桓的伤势在第二天就愈合的差不多了，缙黎和风隐却还缠着布条，老老实实歇着。
    少主这变态的体质，真是令人羡慕。
    缙黎搓了搓手臂上的绷带——伤口有点痒。
    姬桓把猎物剥了皮，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又把肉支在火堆上。
    随后他拎起几张皮毛挨个抖了抖，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微微皱眉，“你们会制衣吗？”
    制衣？缙黎低头看了看。
    也是，和防风神的一战结束，他们三个的衣服被打得破破烂烂，残损无比，虽不至于衣不蔽体，但是远远看去，也像逃荒落难的野人一般。
    而之前携带的衣服行李，早就化成了齑粉烟消云散了。
    但是做衣服这种事儿……三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把目光转向归婵。
    “给我吧。”归婵擦了擦手，接过皮毛。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亏是归婵姑娘，做衣服这么难的事也难不住你。”
    “我不会做衣服，”归婵看了他们一眼，挑了一根最粗的针，在皮毛上戳了几个口子，“只会缝伤口。”
    闻言，三人适时闭上嘴，往外挪了挪。
    肉烤的差不多了，姬桓切了两块分给缙黎和风隐，“风公子也要与我们一道去舒鸠吗？”
    风隐接过烤肉闻了闻，“祖训如此，自然是要与你们同行。”
    缙黎看着烤肉，开始回想：自己刚刚有没有盯住少主来着？
    次日一早，归婵捂着脸把缝好的“衣服”递给三人。
    以皮制衣需要用鞣制之后的熟韦，而不是生皮生革。
    工具有限，时间也有限，归婵只能用草绳和柔软的藤蔓把皮毛穿起来，做了几个皮口袋，充其量也就能御寒。
    三人套上皮口袋，互相看了看，觉得彼此更像野人了。
    “这可不行，绝对不能让你们跟我一起进城……”
    几人现在距离舒鸠国不过十几里，明日一早便可入城采买物资，但是归婵却态度十分坚决，拒绝他们同行。
    三人现在披着兽皮，或是缠着头，或是吊着臂，若不是看在眉宇尚且清秀，那便是活脱脱的恶盗强梁。
    “看看你们的样子……”归婵直摇头，“子昭公子，你可是虎贲氏的少主，未来的天子虎臣……”
    姬桓双手往后一背，“我并没有接受策命。”
    “还有你，风公子，你可是颛臾氏的神仙……”
    “我不过是一介弃人罢了。”风隐两手拢到袖子里，冷冷道。
    “还有你……”归婵走到缙黎面前，抬头看着他，抿了抿嘴，又低下头，“嗯……”
    “嗯？”缙黎略一挑眉，他也想听听，就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归婵能说出什么花来。
    “嗯……你作为虎贲氏未来的一员猛将！”说完她还点了点头，“总之，你们也都是堂堂俊艾，绝不能穿成这样入城。”
    “这还不好办，待我去弄几套衣裳来也就是是了，总不能一直这样藏身洞窟之中。”
    风隐说罢，拄着木杖就要起身往外走。
    “你等一下！”归婵喊住他，“你上哪儿弄衣裳去？”
    “周边总归会有人家，多转转换到几套衣裳也不难。”说完他摸了摸袖袋，然后一愣。
    他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玉简，好像确实没有可以抵给人家的东西了。
    “你们啊！”归婵叹气，“明天就好好在这里休息，我自去舒鸠采买药材，然后再给你们每人买一套衣裳，晚些时候我便会回来。”
    三人见归婵态度如此坚决，且句句在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归婵翻出她的小册子和玉聿，“都要什么衣服？”
    姬桓想了想，“归婵姑娘，周人尚红，虎贲的衣袍以绛色为主，赤表玄里，此外，衣缘上需绣以……”
    归婵记到一半，蹙眉看着他，“这小国的衣铺又不是周人的织官，子昭公子这么多需求着实有些难办……”
    他怔了一下，“既如此，葛麻便可，无需麻烦。”
    风隐笑了声，“呵，周人礼乐舆服，规矩多得要命，我颛臾氏便没有那么多讲究！归婵姑娘，我颛臾氏以龙蛇为祖，只消衣服上用丝线织出龙蛇之纹便可以了。”
    听他说“没用那么多讲究”的时候，归婵还认真点了点头，结果听到后面的话，本就圆圆的杏眼，睁得更圆了。
    “织出来？你知道织出一件锦缎要花费多少时辰吗……”
    她捏了捏眉心，“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葛袍、麻袍，你的染上红色，你的找人画几条蛇，对吧？”
    见二人点头，归婵又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缙黎。
    缙黎对衣服倒是没那么多需求，笑道，“葛麻即可，尽量保暖一些。”
    归婵抿着嘴，埋头记了下来，边写边问，“你们的身量是多少？”
    三人同时沉默下来，“嗯……”
    “嗯？”归婵抬起头，“身量尺寸啊……你们都不知道？”
    姬桓与风隐一愣，他二人原是贵胄，量体裁衣这种事一向无需自己操心。
    尤其是姬桓，即便在军中，衣物破损更迭，都是军需司库来负责，因此他对自己的身量尺寸毫无概念，干脆拿起镇岳剑比量起来。
    “少主，不用费事了。”缙黎叫住了姬桓。
    随后对归婵说道，“我身长八尺，臂长二尺半，腿长四尺九，足长一尺二寸半……袍服嘛，就不用量腰胸了，少主的身形跟我差不多，布料留多一点。风隐兄嘛……”
    他比量了一下两人足长，在地上写写画画。
    “风隐兄身长大概八尺四寸……”
    说完三人的身量尺寸，他想了想，“误差不会超过三寸，实在不行多留些盈余就是了。”
    归婵一一记下，但还是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说来简单，但也有点麻烦……”人体比例这种东西，缙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不会差太多，你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也是，我这就动身去城里，你们三个就在这里忍一忍，没事少走动，把乡民吓到可不好。”
    缙黎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你身上还有钱吗？而且一个人又买药又买衣，拿得动吗？”
    归婵回头一笑，“钱自然是有的呀，而且我早就习惯一个人做这些事了。”
    说完，归婵便起身出去。
    看着她背影，缙黎忽然觉得心头一紧。曾经的自己也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病、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处理各种琐碎的杂事……
    这姑娘，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很多。
    归婵沿着山路走下来，到了舒鸠城外，却见城郊立了好几座新坟。
    “怎么这么多新坟，还都立在一起？是同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