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玉册遗命(一)

    山谷间满地积雪，姬桓见这四周再无雄浑的痕迹，便收起了剑。
    司巫偃看着他，眼里诸多赞许，“果然无愧于虎贲之名，我那劣徒没死在你手上，算是他幸运，我也得多谢你当时留他一命。”
    “太祝公过誉了，”姬桓行了一礼，“我与嬴兄本就没有仇怨，那日不过是互相试探，当然不会以命相搏。”
    说完，他伸手扶住司巫偃，和归婵一起搀扶着这位老人家，缓缓走回宅院。
    另一边的庭院里，缙黎喘匀了气，但是站起来后仍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力量控制尚不能自如。
    于是他又往地上一坐，开始调息理气。
    风隐和嬴世受到法阵的影响没有这么大，不多时便能起身来，两人把伯阳也扶了起来。
    这么一会儿功夫，玉册已经落金盒子里，伯阳捡起盖子将金匮扣好，抱进怀里。
    周围的结界瞬间散去，风雪之声又传了进来，司巫偃站在院外，手上还捏着刚刚破开结界用的诀，两个孩子的搀扶下，迈过破碎的院墙走了进来。
    缙黎抬起眼皮，见到姬桓除了衣摆有些脏，还算好整无暇，问道，“怪物解决了？”
    见姬桓点头，他的好奇心又起来了，“这盒子里放出来的是个什么怪物？太祝应该给你们讲了吧？”
    虽然怪物飞出去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影子，但是距离太远，并没有看清。
    “凶神雄虺，但是好像并非实体……”姬桓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将司巫偃的话大致给他转述了一遍。
    九头蛇啊，没想到竟然真有这种东西，缙黎心里想着，又看了看他们三人，“你们没受伤就好。”
    “区区蛇怪，怎么可能让我们受伤？”司巫偃一边说着，目光在庭院中扫过，停在了金匮上。
    他搓了搓手掌，问伯阳，“这东西打开了吗？”
    后者嘁了一声，“还没有！你这个老东西不在场，我若是‘吃了独食’，你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何况桓儿和缙黎受了王后嘱托，就算是要打开，也要他们两个在场才行！”
    “是也是也！”司巫偃抚掌大笑，“如此贵重的东西，打开之时我必是要盛装出席，才不会折辱了周公他老人家。”
    俩人相视而笑，捧着金匮向屋内走去。
    走出去没两步，伯阳一拍脑门，笑了起来，转头向姬桓和缙黎招手，“你们几个也去把衣服换了。
    缙黎原本觉得，除了姬桓，他们四个人或为臣僚下属、或为外邦之人，不受制约，只要默默观礼即可。
    但他没想到，伯阳竟然也给自己准备了法服。
    缙黎拎起其中一件在身上比划起来。
    这套法服上衣下裳，还套着一个蔽膝，宽衣博带的，好看归好看，但是层层叠叠复杂繁琐，走起路来十分臃肿。
    虽然已经穿习惯了长衫长袍，但这身礼服还是让缙黎觉得有些累赘，“少主，我非得换上这身吗？”
    姬桓郑重点头，“你我在墓中受了王后使命，自然是要穿戴整齐。”
    换好法服，缙黎推门回到院子里，见到伯阳和司巫偃正在焚香奠酒，很是隆重。
    看着两个老头刻意换上法服衣冠，垂衣戴冕，威仪堂堂，忙前忙后做祝祷，缙黎觉得滑稽。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有点儿心酸——周天子手下的四官，如今只剩这两位老人，但他们还在坚守着所谓的礼仪。
    再看旁边归婵和嬴世，虽然无需守这礼仪，但端坐在一旁，神色庄重。
    就连风隐这种一向随性洒脱的人，这一刻都很是肃穆。
    缙黎忽然觉得这身繁琐的衣服没有那么搞笑了，反而变得有些沉重。
    二老焚香祝祷，对彼此点了点头，良久后，伯阳缓缓张口：
    “尓虎贲氏小子桓！小臣黎！”
    闻声，姬桓跪拜在地。
    然而缙黎刚好在神游，还是旁边的嬴世戳了他一下，小声提醒道：“叫你呢。”
    啊？缙黎一愣，连忙起身走上前，跟着姬桓拜倒在旁边。
    伯阳看着他俩，朗声道：
    “天子出狩，陟于骊郊，宗周板荡，民堕涂炭。尔虎氏臣，六命之卿，勤劳王事；尔小臣黎，左右虎氏，克勤克勉。今，汝等承后命，启此金匮，尔曹其勉哉！”
    缙黎听着，心中暗道：不过是开个盒子，也要搞得这么费劲儿……
    然而他的余光看见姬桓神情肃穆，旁边的归婵、嬴世，甚至风隐也都听得十分仔细。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追求的“仪式感”吧，古人又何尝不浪漫呢？
    姬桓对着金匮拜了两拜，正准备打开，但见缙黎没有动作，便侧身让了个位置，示意他过去，两个人一起把手搭在金匮上。
    嬴世盯着那个盒子，搓了搓下巴，“该不会又飞出个什么雄虺、雌蛇啥的吧？”
    司巫偃瞪了他一眼，“这是周公设下的金匮，你以为他老人家跟你一样穷极无聊吗！”
    掀开盖子后，缙黎就抱着那个盖子退了两步，毕竟自己对周礼并没有完全了解，这种事情，还是让姬桓去做好一些。
    姬桓大概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不再推辞，双手伸入匮中，捧出一卷串联在一起的玉制简册。
    玉册约有一尺长，黄玉制成，凿成竹片的模样串在一起，边缘处闪耀着金芒，估计是用金银之类的丝缕编织的。
    姬桓双手恭恭敬敬捧起玉册，递给伯阳和司巫偃。
    趁这功夫，缙黎歪头往金盒子里一探，发现里面留下了不少红色粉末，看起来可能是……朱砂？
    他皱了皱眉，只怕这玉册上的字已经脱落不少。
    司巫偃捧着玉册挠了挠脑门，“想必是你这家伙解阵之时出了差错，才伤了这玉册，导致字迹漫散脱落。”
    “呸！你还好意思说我？解阵之法明明是你告诉我的，你当时可是说过绝无失败的可能，这会儿倒还怪起我来了？”
    说完，伯阳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早知道你把白虎印化成刺青，我自取了就是，何苦费这些功夫救你！”
    这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又开始吵嘴，几个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劝阻。
    姬桓犹豫着看向别处，缙黎抿起嘴角有些纠结，风隐懒得开口，嬴世更是乐得看戏。
    只有归婵轻轻叹了口气，“两位尊长，继续争执下去，玉册上的字迹怕是也要脱落了，不如先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