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八音合鸣(一)

    之前出言嘲讽的公卿跌坐在地后，顺势掀翻了临近的桌案，出言附和他的那几个人因此溅了一身的汤汤水水，场面一片狼藉。
    缙黎从石桌碎块上拔下箭矢，疑惑的看向他们，问道，“几位贵为公卿，怎么如此冒失，做出如此有损身份、颜面的事？”
    说完，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姬桓的座次离他有些远，一边看着他折腾公卿，一边倒了杯酒慢悠悠的喝了下去。
    他身边的晋国贵胄皱起眉，面色有些不喜，“虎贲少主，您这位家臣……”
    闻言，姬桓挑眉，把酒杯放下，冷静的转头喊了一声，“缙黎。”
    缙黎远远地拱手作揖，“少主，我就是一不小心手滑了。”
    姬桓点了点头，又向那晋国臣子笑着问道，“阁下可还有其他问题？”
    见他不再说什么，姬桓斟了两杯酒，面带微笑向周围的几个贵族敬起酒来。
    酒过不知多少巡后，杜隰杜大夫终于又来传话，“君上更衣完毕，宴席也已备好，还请各位步入宫室。”
    晋国的宫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着还不错，不过比缙黎之前看到的别国宫室想必，也就只是尚可的地步。
    晋国算是春秋几个大国之一了，这国君的家竟然还没有宋子瑶的瑶居大。不过也是，子瑶姑娘赚钱的本事，在这个时代可是少有。
    再者，听说这晋国的国都邺城，是新迁的都城，并且还在不断地向晋中平原扩展，他们的都城也是几经变迁。
    何况历代晋君都是注重务实的人，所以这晋国宫室中的装潢装饰，都带着一股质朴刚健的感觉，虽然不是特别豪华，但却有一种厚重感。
    等姬桓换好衣服出来，缙黎也将这周围的格局装饰看了个遍，三人这才往大殿走去。
    只听姬桓浅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想替我出气，但是这个做法……”
    缙黎知道他说的是刚刚在广场上自己想那公卿射的那一箭。
    “就那几个卿大夫……”他骂道，“一个个见识短见，少主你给他们面子，他们反倒以为你徒有虚名。”
    “嗯，这事不怪你，错还是在我，本来就该我自己处理才是。那人出言讥讽，我是听得见的。但君子的对手只在场上不在场下，所以我当时才没有理会他们。”
    姬桓笑了笑，又叹了口气，“是我的不作为，才导致你上场去比这一箭。以后我会注意的。”
    缙黎扯了扯嘴角，“那你前面的三箭为什么都不用全力？让他们见识见识虎贲少主的真本事，不就说不出什么了？”
    “使出全力有如何？”姬桓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如今我们身在异国，没必要惹麻烦，与其和他们斗气，不如赶紧见过晋侯，早些离去就是了。”
    但是姬桓万万想不到，他不想惹事，但这晋国里，却有不少人想主动招惹他们几个。
    姬桓身为虎贲少主，晋国很多贵胄都是知道的，但他为何至今都没有领册命，众人却是不知。
    是以，很多人都猜测他名不副实，虚有其名，对他的实力有所怀疑，甚至私下里觉得这虎贲少主可能是个草包。
    三人原本只想安安静静走完流程，快点离开，去寻《山岳真形图》，可惜，这些麻烦事儿就一件一件的找上来。
    进了大殿，三人落座西侧的宾位，姬桓坐在靠前的席位上，缙黎和风隐次一席，坐在他身后。
    大殿内席位不如广场上多，人少了很多，看上去都是一些晋国有头有脸的公族卿士，还有杜隰和赵叔代负责作陪。
    姬桓四下环顾了一圈，思虑片刻，问杜隰道，“为何不见晋公？”
    原则上来说，主人家未到，宾客不该入席，可是他们都已经入座了，晋侯却还不见踪影。
    杜隰笑答，“子昭公子稍安勿躁，寡君公事繁忙，马上就到。”
    嘴上这么说着，他转头后却也微微皱起眉。
    这话说完不过须臾，就听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转头见到晋侯姬仇历阶而上，穿着一身公服走了进来。
    殿内众人起身下堂前去迎接，对晋国国君行了礼。
    姬仇虚扶了一下，向众人行礼，朗声笑道，“哈哈，寡人俗务缠身，未能及时赶来，还要向各位请罪才是。”
    说完，他眼睛转了转，找到姬桓，向后者又行了一礼。
    姬桓一愣，眉心轻轻皱起，连忙回了一礼。
    众人这才又纷纷落座，杜大夫传来庖厨、宫人奉上饮食。
    缙黎咬着牙根憋回去一个哈欠。他和风隐对晋侯报过姓名后，自家少主就开始和这位晋国国君应酬献酒。
    想来二人同为姬姓宗亲，应该有不少话可叙。
    而且，前几天晋侯派人给姬桓送了礼物，虽然他没有收，但是此番前来拜谒，自己这边也带了礼物过来。
    该有的客套，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能少。
    缙黎看着摇了摇头，倒了杯酒。
    场上有编钟鼓瑟，瞎了眼睛的瑟公也开始奏起乐来。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风之音齐响，确实悦耳。
    前面老少二人，一唱一和的，缙黎倒是耳熟，唱的都是《诗经·雅颂》里的名句。
    就是不知道为啥，哪怕已经参加过几次宴会，他还是适应不了，一边听着，一边搓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晋侯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当年，我去镐京觐见天子之时，曾经与令尊有一面之缘。不过那时子昭公子你尚且年幼，未得一见，今日一见，真的是相见恨晚呐！”
    缙黎暗暗搓了搓手臂，喝着酒，感觉这鼓瑟之声不知何时开始有些变调，像是音准出了问题，听上去有些别扭。
    姬桓也频频看过去，只是晋侯太过热情，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去说这个问题。
    见他这神色，缙黎想起在太华山时姬桓曾经奏响的古琴，猛然吸了口气，转头看向风隐。
    “风隐大哥，你听这场上的瑟，是不是有些跑调儿？”
    “你家少主不是也听出来了？”风隐看了看姬桓，喝了口酒，“让他去呗！”
    缙黎直摇头，低声说道，“你看少主他现在走不开啊……”
    “也罢，”风隐起身，走到晋侯面前，“晋公，您的乐师所奏之音，似乎是有点问题。”
    晋侯对他笑了笑，“这我确实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风隐往场中间瞥了一眼，“这场上的宫乐本是和谐的，可现在却有了沙发的感觉，想来是那几把瑟的瑟柱偏了半分，才会如此吧……”
    说罢，他定定的看着晋侯姬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