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寂寂庭芳(一)

    这一日的临淄城中，人心惶惶。
    先是太公庙剧震塌陷，后有三巫以水龙灌顶，其后夔魖降世，临淄城所隔不远，城中百姓看得一清二楚。
    齐侯也是因此才不顾病体，调集了兵车前去探个究竟，结果到的不早不晚，恰好撞见最后一幕。
    是以，将众人迎回公府后，齐侯让人对外宣称是有妖邪作祟，三巫携手御敌消灭了妖邪，可惜其中两位巫师羽化升仙，而常之巫虽隐遁尘世，但日后仍会在暗中守护齐国。
    这才让临淄百姓安了心。
    齐侯吕购在全国臻选了天资聪颖的孩童，送去常之巫门下习艺，以便日后继承常之巫的神号，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公府内的一处小院里，归婵检查了几人的伤势，连连叹气。
    “你们几个啊，不爱惜我送你们的衣服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身体也不顾了？”
    处理好嬴世和风隐的伤，她拽了拽两人破烂不堪的袖子，“看见这衣服就觉得生气，你们说，我给你们买这些衣服做什么呢？还不如一人套上一只麻袋，耐脏又经穿。”
    归婵叹着气把药箱往缙黎身边一放，伸手掀开了他的衣裳，看着那两条微微变形的肋骨皱起眉。
    “正不明白就别正，你也真不怕长歪了落下病……”说着她手上也用了些力气。
    缙黎本来还在脸红，撇过头敷衍得应了几声，肋骨处却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就是几声骨头的脆响。
    他憋着气把喊声咽了回去，直到归婵掸了掸手给他扯上衣领，才感觉腹间疼痛才慢慢消失。
    看着身上绑满绷带的三人，归婵叹了口气，随即转向姬桓，问道，“子昭公子，我看看你的伤？”
    姬桓对她淡然一笑，“在下无妨。”
    “你不用管他，他早好了。”缙黎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又试探着转了转手腕，感觉自己的伤好像也没她说的那么严重。
    此时姬桓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都已经愈合，只留下些淤青，就是看着还有点儿瘆人罢了。
    太公庙一战的五个人里，伤得最重的就是吕辞。
    这人的手臂虽然已被接好，但周身骨折、外创不计其数，饶是归婵亲自调理喂药，也是过了三天才能下地，而且走路还得拄杖才行。
    虽说伤是重了点儿，好在没有留下病根儿，落下残疾。
    这几日间，齐侯也好、吕禄甫也罢，乃至其他的贵族臣僚往来谒见慰问不断，院中礼物渐渐堆积成山。
    姬桓自是不打算收，只让缙黎挑一些出来留给归婵，剩下的都作为馈赠还礼送来送去，也算是礼尚往来。
    除此之外，齐侯还特意命人重制了几身衣裳送了过来。
    归婵看见这些衣裳气就不打一处来，气鼓鼓的给他们几个换了药。
    “行了，没事儿了！你们几个把药喝了就好好歇歇吧。”她拍了拍手，收好医具掩门而出。
    四人默不作声的盯着她出了门，互相看了看，不一会儿就听见屋后传来细细的啜泣声。
    “啧——”嬴世咋了咋舌，“我说缙黎兄弟，你是怎么招惹她了？”
    “我？”缙黎反问道，“我什么时候招惹她了？”
    风隐的脸上写满了不信，“你没惹她，她能三天哭三回？”
    就连姬桓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缙黎，归婵姑娘于我等有恩，你万不可欺辱于她。”
    “少主，怎么你也……”缙黎挑着眉将三人反复打量了几次，眉宇间尽是嫌弃，“你们是伤到脑子了吗？”
    “总之不能放任不理，缙黎，你去问问吧。”姬桓言道。
    “你怎么不去？”
    闻言，姬桓认真思考了一番，点头道，“也好，那就我去问罢。”
    说着他起身便出门。
    “算了算了少主！还是我去吧。”缙黎将他扯了回去，摇头道，“跟你聊上几句，她可能会哭的更厉害。”
    “是吗？”姬桓看了看另外两人，见他们齐齐点头，于是带着疑虑退回屋中。
    缙黎挠了挠鬓角走向后院。
    这种事哪还需要问，多半还是因为齐哀公和三位神巫。
    本以为当时没直接带归婵去太公庙，她没有亲眼看到那些场面也是件好事。谁知这几天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事情经过，每天早上眼睛都红的跟个兔子似的。
    归婵躲在假山后面揉着眼睛，不知道又在往嘴里塞什么东西。
    半晌后她缓过气，一睁眼却见缙黎半蹲在自己身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归婵抽了抽鼻子，把手往他面前一摊，“你尝尝？”
    她手心里躺着几颗红褐色的果子，圆圆润润的，还没半个指甲盖大。
    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
    缙黎满脸无奈的捏了两颗丢进嘴里，下一瞬五官却皱在了一起，“这是什么东西？又酸又涩的……”
    “吃吧，我还能害你不成？”归婵“噗嗤”一声笑出来，睫毛上还挂着眼泪，“这是小叶栒子，可以生肌止血。”
    这东西多长在幽州，在这庭院里估计也是为了做装饰，她便摘了几颗吃，想要压心中的烦闷。
    “不哭了？”缙黎坐到她旁边，把顺手带出来的丝绢递了过去。
    刚收回去的泪水又冒了出来，归婵忍眼泪着吸了口气，拽过丝绢揩拭眼角。
    “别哭了……往好处想想，他们四个也算是相聚一场，了结了桩心事。”缙黎本是来劝归婵的，可话没说两句自己也觉得有些难受。
    他吸了口气，叹道，“只可惜苦了常之巫，不知道此后要孤独一个人守望多久了……”
    此前的百年她还有姐妹在旁陪伴，可此后的若干岁月，就真的只剩她一人了，但愿齐侯送去的那些孩童能够让她以解心颐吧。
    缙黎不禁心生感慨——淄川巫雍容端庄、气度万千；琅槐巫性情刚烈、我行我素；唯有常之巫，仪伦高简，恬静温敦，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有苦不说、有痛不言，她们的心事，外人绝难窥伺。
    “说真的……”归婵绞着手里的丝绢，“我觉得啊，他太狠了。”
    “谁？”
    “齐哀公啊！他怎么忍心百年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看着三个爱他的人在那受尽折磨呢？”
    缙黎也不能理解，正想着怎么让她别多想，却听身后传来木杖拄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