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百川望洋(一)

    缙黎没想到齐侯父子会亲自将药酒送来，想到刚刚肆无忌惮的打趣吕辞，这会儿多少有些尴尬。
    他连忙站好，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齐侯眉寿，万年无疆。”
    “缙黎公子，寡人原也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哈哈哈哈……”
    齐侯大笑着将他扶了起来，又道，“此次几位匡扶我齐国社稷，莫说是让寡人侍奉几位喝药，便是寡人拜你也是应该的。缙黎公子，请受寡人一拜！”
    说着便带着公子禄甫一同下拜行礼。
    这一礼不好接，同样也不能躲，缙黎只能退后两步侧身答拜。
    见到父兄都是如此，吕辞也放下了手里的药，对着缙黎拜倒在地。
    四人起身，但吕辞的腿还没好利索，木杖离他也有些远，他正想着该怎么站起来才能不丢脸，面前已经多出一双宽厚的手掌。
    齐侯亲自把他扶了起来，问道，“疼吗？”
    这句话后面似乎还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于是吕辞呲牙一笑，“还行，不怎么疼了。”
    齐侯眼中多了些欣慰，扶着他坐下，转身看向缙黎。
    “听辞儿讲，若非当时缙黎公子拼力援护，辞儿便也去见了祖宗了。寡人言出冒昧，但若公子与你的朋友们不介意，寡人愿以茅土相赠。”
    缙黎听得一怔。
    所谓茅土，乃是天子分封诸侯之时，用茅草包裹不同颜色的土壤，以示册封之意。当年周天子分封吕尚，便是以茅草包裹了青色之土，将他封于东方。
    此番言论多少有些僭越，但齐侯确实是在表达的谢意。
    如此大礼缙黎自是万不敢接受。
    齐侯本人也觉得这个问题确实不该在眼下的场合下问出，于是也不再提。
    他转头对吕辞言道，“这些年你四处游荡，没想到还真认识了几位能人异士……”
    说到这里，齐侯话语微顿，仔细将吕辞端详了一番，点头道，“如今你也这般年纪了，我原想在列国间为你求聘一位佳偶，再给你一块封邑，让你也能从此收心，辅佑国祚。”
    这话让吕辞的脸瞬间变得比喝了药酒还苦，撇着嘴，眉眼纠结到一起。
    看他这副神情，齐侯笑了笑，又道，“但是，你终究不是像你兄长那样的辅政良才啊！”
    一旁的吕禄甫听着只觉不对，忙替弟弟解释，“父亲，并不是……”
    “哥——”吕辞将他的话拦下，要不是有缙黎在场，怕是已经要去捂自家兄长的嘴了，“父亲说的太对了，父亲英明！知子莫若父，然也然也。”
    齐侯瞪了吕辞一眼，“今，太公庙尽毁，带河也出现了淤塞之状，还需疏浚平填……”
    虽然这几年吕辞一直都在列国间游历，但毕竟也是受过些宫廷政治熏染，自是知道父亲此言必有下文。
    只听齐侯继续说道，“听说这其中原也有你惹的祸，寡人就命你去处理此事。你去借也好，贷也罢，总之要将这太公庙给我重新修整好。在你将庙宇建好之前，你的婚事，寡人概不负责！”
    “父亲。”吕禄甫还有些担心，“这庙宇宏大，又需疏浚河道，恐非几年才能完成，如此下来岂不是会耽误了吕辞的婚事？”
    反观吕辞本人，“欣喜若狂”四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但也明白齐侯言下之意。
    他伏地拜倒，郑重其事的说道，“臣吕辞，定尽心竭力，不复君上所托！”
    随即又抬头笑道，“儿子一定把老祖宗这座庙给您修好了！”
    齐侯将他扶起，又附在他耳边悄悄说声道，“再娶个好姑娘！”
    “嗯，再娶个好姑娘！”吕辞用力点了点头。
    房檐上的风隐早就离开了，缙黎看这父子三人其乐融融的，微微一笑便也行礼告退。
    姬桓的屋子里多出了几樽酒，是早些时候齐侯送给嬴世的。
    后者想着姬桓当日没与几人同去酒肆，未曾尝过这些美酒简直可惜，便特意搬来给他尝尝。
    “如何？这齐国的百酝和九酎滋味如何？”嬴世盯着他，神色中不乏期待。
    姬桓点了点头，神色淡淡，“比之天子的百味旨酒原也不差。只是，酒不可多饮，多饮则乱德。”
    “你少拿这套来唬我！你不喝，我自留着！”嬴世说完就把那几樽酒往新搞到的酒葫芦里倒。
    两樽酒装了满满四个葫芦，他满意的塞上盖子，把它们串到一起。
    随后他对姬桓扬了扬下巴，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商人嗜酒而亡国，故而周公旦立酒诰劝诫世人，对不对啊？”
    见姬桓点头，他又笑道，“商人嗜酒而亡国，那你周人呢？幽王不嗜酒，又是如何身死国丧的？”
    姬桓垂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嬴世晃着酒樽把剩下的酒都倒进自己的碗里，叹了口气，“其实啊，祖己这一次……哈，骗着缙黎兄弟搞开封印，大闹一通，这才是商人会干的事儿啊！”
    “商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姬桓问道。
    “我是商人的一支，宋国的子瑶你也见过了，难道对商人还不够了解吗？”
    姬桓摇了摇头，他见到的正统商人后裔不过二三，难以作为凭证，“我还是很好奇，尤其是东方乃商人故土，与周原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
    “商人啊……”嬴世喝光碗中的酒，又倒了一碗，“嗜酒崇仪，敬鬼好巫，但是也睚眦必报，毫厘必较。我问你，你可知‘商人’从何而来？”
    “天命玄鸟，简狄吞卵。”姬桓道。
    “那可太过久远了。”嬴世摇了摇头，“商族真正的崛起，乃是在王亥之子上甲微时。当年王亥贩牛于有易氏，结果这老小子色心不小，喝多了酒，趁着醉意把他娘的有易氏首领——绵臣的夫人给那啥了，你懂吧？”
    姬桓想了想，说道，“私通？”
    “对对对！他这一闹不要紧，人家绵臣早就看上了他那群牛，这次更是有了理由，抓住王亥切了个稀巴烂，把牛都抢走了。结果王亥的儿子上甲微，拿着商族的财货祭祀河伯，求来大军消灭了有易氏。这一仗奠定了商人的根基，这才有了日后成汤殆夏。”
    嬴世说着又喝了碗酒，呲牙一笑。
    “所以说啊，姬子昭，商人立国，就是建立在酒色、经商、鬼神、复仇这些个缘由上。我呢，也是生来就要爱酒如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