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寒笛幽枉

    天色渐暗，一行人踏入鲁境。
    但他们离最近的乡邑还有一段距离，入夜后又不便赶路，于是就地扎营歇了下来。
    鲁国所在之地过去乃是商奄之地，商朝时被称为奄国。奄国的国君是嬴姓子孙，嬴世的祖上便生活在此。
    周武王去世之后，纣王之子武庚与三监作乱，忠于商王朝的奄国随之起兵，被东征的吕尚和周公旦击败，奄国终灭。
    对于这片东方之地，周公决定好好经营，守卫好周人的东土。是以当年分封之时，周公旦特地将自己的长子姬伯禽封在此地，建立了鲁国。
    由于是周公后人治理的国家，鲁国也成为了诸侯之中对周礼传承最为严苛的国家，以至于渐渐出现了“周礼尽在鲁”的说法。
    齐鲁虽是两国相邻，但不像齐国那般多沼泽，鲁国的土地肥沃、通衢便利，加之国君地位尊崇，几代之后逐渐成为周王室东境诸侯中的尊长。
    而齐国也不相让，披荆斩棘不断发展，暗中追赶着鲁国。
    “此前的奄国便是东土大国，在此基础上发展的鲁国自是国势强盛，齐国不遑相让奋起直追，历经几代齐侯的努力，近几年也逐渐出现反超之势，齐鲁两国现在已是我宗周东土诸侯的尊长了。”
    听到姬桓如此评价，嬴世开怀大笑，“要不说老子每次喝鲁国的酒都觉得亲切呢！”
    说罢又灌了两大口酒。
    “哪儿还分这国那国的，明明只要是酒你就觉得亲切。”缙黎打着哈欠瞟向了那四个酒葫芦，这人也不嫌沉，全都挂腰上了。
    “东土的国家很多吗？”归婵向姬桓问道。
    说着她也打了几个哈欠，只是刚吃完的食物还没消化，还不能睡觉。
    “确实有不少，”姬桓数了数，“辟如鲁国、莒国、纪国、颛臾国……”
    “颛臾国？”没等他说完，归婵脱口言道，“风隐大哥不就是颛臾国的人吗？”
    闻言风隐只是笑了笑，“我不过是一介弃民罢了。”
    这笑容与平日不大一样，多少有些敷衍的意思，似乎是想起了些不悦之事。
    归婵恍然记起，最初跟着缙黎、姬桓出来冒险的时候，他们就提起过东夷往事，也讲过颛臾氏的传说，只是没说过颛臾氏的地望在何。
    也是那一次三人在防风冢附近遇到了风隐，而他当时便自称为“颛臾弃民”。
    个中缘由不好细问，但如今已到鲁地，依着嬴世大哥的意思，颛臾氏的族地也在鲁国境内……
    于是她又问了句，“风隐大哥，家又不远，不回去看看吗？”
    后者想了想，轻笑一声，“还不到时候。”
    “那你出来这么久都不想家吗？你的父母也会想你啊。”
    然而风隐却说道，“我父亲早就死了。”
    饶是再困，归婵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先前她一直以为，风隐的法力这么高强，他父母应该更非等闲之辈，而且又是颛臾一族，应当是长命无疆之人才是。
    没想到却戳了人家痛处，瞬间清醒过来，连连道歉。
    “这也没什么，你无需自责。”风隐对她摇了摇头，“我并未见过他。”
    在父亲的问题上踩了雷，归婵也不敢继续打听关于他母亲的事情了，尴尬的扯了扯衣角不再说话。
    缙黎也想起风隐以前自称“颛臾氏弃民”这件事，恍然大悟，想来他与族人关系并不算好。
    可嬴世不知道这些，又是个心大的，平日里与风隐的关系也还不错。
    只听他大大咧咧的问了起来，“那你母亲呢？令堂可还安好？”
    而风隐的脸色闻言一变，但转瞬又恢复成平日里傲然于世的模样，冷哼道，“与你无关，少问。”
    夜深后，风隐翻身上树，以树作床。
    自从与几人混熟，他就很少睡在树上了，就算几人聊天拌嘴吵吵闹闹，就算夜里嬴世鼾声如雷，他也都跟大家一起睡在篝火旁。
    如今再次高卧枝干之上，想来心情多多少少还是受了些影响。
    笛声从树上传来，接连吹奏了几曲。
    姬桓便一直侧耳倾听，言道，“此，角音也。”
    “风隐大哥这是怎么了？都怪我，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归婵仍是有些自责，她抬头望去，下意识的抠起手来。
    “角音圆长通澈，廉直温恭，闻角音，则使人恻隐而爱人。”姬桓叹了口气，“恐怕风隐公子有他心中所思念之人罢。”
    “想必便是他母亲吧。”嬴世翘腿躺在火堆旁，随着音律声晃着脚。
    “怎么就不能是个年轻姑娘了？”缙黎问道。
    “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是……”
    嬴世说着一骨碌爬了起来，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风隐，然后往几人身边凑了凑。
    “几天前啊，去太公庙的路上我曾问过他，可有心仪之人，这小子当时避而不答，必是心中有鬼。可今日提及母亲时他却色作勃然，你们可曾见过他如此反常？所以啊，现在他思念的肯定是他母亲。”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白毛他是风姓之人，风姓之人皆是颛臾氏贵胄。但你们看，一方面他不愿提及本族，另一方面又时时以庖羲神为荣……你们想想，他为何如此抵牾？”
    随后他缓缓摇头，对几人正色道，“依我只见，这其中必有文章。”
    说罢他还喝了口酒，若有所思的点起头来。
    头顶的笛声忽而一变，虽然仍是悠扬婉转，却能感觉到吹奏之人指尖的摩挲，气息有微弱的变化。
    姬桓连声赞叹，“这一变甚妙，已从爱人平和之律，转为杀伐之音，如此协律，妙哉！妙哉啊！”
    可嬴世却只觉得头皮一麻。
    倒不是因为这音律，而是因为风隐已经欺身到他身后，然而那笛声还未散去，依然回荡在林间。
    “没有什么文章，母亲她只是被颛臾氏的人关起来了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风隐的声音毫无波澜，他甚至还抢走了嬴世的酒葫芦，闷头灌了几口。
    盯着自己的酒葫芦，嬴世搓了搓还有些发麻的后脖颈，再次开口，“她怎么会被族人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