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翠生荒岗(一)

    那乡正与三老目目相望，最后都摇了摇头。
    乡正沉思片刻，才又开口，“云浊神医与他夫人在鄙乡一住便是两年，直到二十七年前……”
    说到此处，他又哀叹一声。
    二十七年前，宗周发兵伐鲁，昌衍的丁状都随邑大夫出兵了。那一天正值望月时节，不知为何乡中出现了一个浑身着火的妖物。
    那妖物的外形似狗，身形却比寻常犬类大出几倍，在乡邑中四处奔跑，肆无忌惮。它所到之处都会蹿起汹汹烈焰，整个昌衍都燃了起来。
    邑中丁状都去参军了，剩下的乡民，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那火势俨然无法止住。
    北岗的院子因为是单独辟出来的，所以并未被火势波及，可云浊却为了营救伤者，几次三番冲进火场。
    许是天可怜见，没过多久昌衍上方降下了瓢泼大雨，熄灭了大火，这才让昌衍小乡逃过一劫。
    然而云浊神医却被压在了烧榻的房屋下，再也没能活着出来。
    乡正带人找到身怀六甲的云夫人时，发现她也已经倒在了泥水中，而且高热不止，昏迷不醒。
    乡民们安置好了云清，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云浊命丧火场这个消息，只能派人轮流照顾她，别再出事。
    可等到乡正负责照料的那天时，他推开门，却发现云夫人不见了。他想着会不会是云夫人觉得心灰意冷，离开了这伤心之地。
    可她一个孕妇又能去哪？难不成真的寻了短见？
    于是昌衍乡民们老少齐出，在乡邑周围寻找了起来，那阵仗甚至比与周人拼命更甚。
    他们不眠不休的找了十余日，却连个人影儿都没见到，渐渐地也就放弃了。
    “直到现在老朽觉得亏欠了神医，这件事也一直存在乡人心中，如针刺骨，如鲠在喉啊！”
    乡正叹息着，“今日见到这位风公子，观他的形貌、身量还有年岁，还有他所带的那支玉笛，老朽感觉这风公子，分明就是那位神医之后啊！”
    姬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毕竟这件事原是应该等风隐在场时再说的，自己继续深究下去怎么想都有些不合适。
    他向乡正躬身行了一礼，“既然此中有这样的事情，不如我去把风公子请来。”
    “也好，也好……”乡正和三老同时捋起胡子，送他出了堂室。
    然而等姬桓到了偏房后，却寻不到风隐的身影。
    他只看见嬴世歪在地上呼呼大睡，而缙黎一边安抚着几个病情严重的乡民，一边收拾残局。
    “风隐公子呢？”姬桓问道，“归婵姑娘怎么也不见了？”
    “他们出去了，说是要去北面的山麓瞧瞧。”缙黎说着也叹了口气。
    原来，此前乡正给姬桓讲这段过往的时候，那位老妪也同样将这件事讲给了风隐，她所言与乡正所说的相差无几。
    风隐听罢并无异色，甚至还能与那老妪说笑，“原来大家误以为我死在火中了，我当时住在哪里来着？”
    “你怎么连你的家都忘了？”老妪拍着他的衣袖也笑了起来，“就在北边的山岗上啊！”
    于是，送走老妪后，风隐就打算去北岗的茅舍转上一转。
    归婵怕他出事，便也跟了过去，没想到他这一路上却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被这段过往影响到。
    二人站在一处破败的茅屋前，正是那老妪提到的故居。
    院中墙壁坍圮，上面长满青苔，茅草早已不见，梁柱也已倒塌，里面已经朽裂，长出许多蘑菇，残垣上还有几个老旧的燕子窝。
    整个院中只有一棵柏树存活至今，山路小径上也杂草丛生，看来几十年没有人来过这里，所言不假。
    风隐在破败废墟中嗤笑一声，他笑自己为何要突发奇想来此转上一圈，难道还想在这里找到些什么不成？
    “风隐大哥，刚才那老婆婆讲的事也不一定全都能当真。”归婵安慰道，“她上了年岁，脑子未必清醒。”
    “这房子是真的，此事想来或许也是真的。”
    这人若无其事的说出这种话，让归婵不知该怎么办了。她不擅长安慰别人，也只能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归婵姑娘……”风隐点头一笑，“今日多谢你出手帮我诊治。”
    “这有什么好谢的，总不能只让我在一旁看着吧？而且，为了这些人你可是说了假话的，换作平常，你才不会管他们呢。”
    “这倒也是，可是总不能毁了神医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吧？”
    风隐说着向山下看去，有几户人家已经升起炊烟袅袅，看起来温暖又安逸。
    他似笑非笑的扯起唇角，“我母亲的名字叫做风漪。云清，风漪，哼……我原是知道父亲死于非命，但没想到，他是为了救这些周人。堂堂颛臾神族之人，竟会被火烧死。”
    真是可笑。他在心中暗道。
    归婵没有听出他话中之意，反倒觉得十分敬佩，“看来那位云神医，真的是位了不起的医生。”
    对此，风隐不置可否，但显然不认同“云浊神医”的做法。
    “他也许是位好医生，但也是个十足的愚人，为了旁人竟然牺牲自己。何况他还有自己的妻儿要照顾，怎么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
    归婵听了眉间一蹙，疑惑的看过去，“我曾听缙黎说，你不也是几次三番舍命救过他们吗？”
    “哼……情况不同，我若不救他们，自身性命也难保。我可不是什么出自好心，不过形势使然罢了。”
    这人嘴硬心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归婵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是真的敬佩这位云医生。”
    “怎么？敬佩他不顾妻儿舍己为人吗？”
    “不，只是因为他跟我父亲很像。父亲曾说过，身为医者应该仁字当头，视他人之性命如己命，视他人之身如己身。”
    这位云神医让归婵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以前她经常见到父亲冒着疾风烈雨给人送药，不顾严寒酷暑背起行囊去给人家行医诊治，也会看到父亲因为患者不假天年而沮丧失落。
    医者，必应以仁字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