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别说是直播观众注意到了这一点，身在现场的喻越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前后左右看看，发现这偌大的一条道路上，除了前面引路的人和两侧站着的村民、撒花的孩子之外，竟然没有别人靠近河神，因此不免也忐忑起来。这个样子，岂不是把他和河神放到了同等的地位上？像是觉察到他的不自在，一旁的崽崽挥动翅膀来到喻越身后，圆滚滚的脑袋顶了一下他的背部，像是在说“走吧，走吧，没什么好担心的”。一旁的村民们也都笑着同他打招呼，指着前方道：“船老大，请往那边去。”喻越向着他们指着的方向一看，只见那里放置着的正是那一只“渡河船”，船上已经被五颜六色的祭品塞得满满当当。老村长穿着一身非常庄重的绛色布衣，正庄重地站在那木头船边上，目光平视前方。老村长一直睁着眼睛在原地等待，此时眼眶红着，定定瞧了河神和喻越一眼，抬起一只手来。在他郑重的动作下，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音乐停止，大人将孩子们带到一旁，手中做着噤声的声音，让孩子们认真听着。一时间，只剩下仪仗的飘带在风中发出“扑簌簌”的声响。“河神大人，”老村长环顾一圈，确认所有村民都沿街站定、且保持安静与礼貌之后，才向河神行了一礼，缓缓开口道，“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我们都承蒙您的照料。正如您现在所见到的，这个村子已经发展得相当繁荣，大家的生活也比之前要富足、富裕许多。”河神向后靠在孩子们为他准备的枕头靠背上，垂眸静静听着，他的视线似乎落在那只渡河船上，看着其中的小玩意儿，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老村长于是从渡河船中取出一只小小的折纸船，叹了一口气道：“曾经的我们曾经有那样的殊荣，能够与您沟通心意，甚至获得了您赐予我们的力量，可我们不争气，不仅没能感恩，反倒让那些力量反过来害了自己。”在这个村子里，许多村民从小在“可怕河神”的故事熏陶中长大，对真正的河神的故事和河面上的怪物一直一知半解，这会儿见到美丽的河神，又听到老村长这么说，不由都面露疑惑，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见状，许多热心的孩子们跑来跑去地帮忙解释，将人们想像出怪物、误会了河神的事讲得明明白白，他们才终于恍然大悟。知道真相的人们因此感到更加羞愧，更加不敢看着大路中央美丽的河神了。不少人曾经说过河神坏话的村民只敢低着头，偷偷用余光看着河神轻轻晃动的尾巴尖儿，试图从那上面看出河神的心情来€€€€他们恨不得河神大人能开口骂他们一顿，但河神大人看起来既温柔又平静，这让他们更过不去心中这道坎。眼看着村民们的情绪都低落下来，站在河神身后的喻越眼中流露出担忧，他心中明白，河神其实并没有责怪大家，但河神自己不说话，他也不知该如何让大家知道这一点。正着急时，却听老村长抬起头，大声道：“但是！”【弹幕：曹这个大喘气哈哈哈哈。】【弹幕：河神的尾巴都动了。】【弹幕：你也在看尾巴？为什么我觉得全世界都在盯着河神的尾巴。】画面中，河神因为老村长这一句慷慨激昂的话轻轻甩了甩尾巴，抬起眼眸。只听老村长用一种相当鼓舞人心的声音道。“但是我们并不是顽固不化的怪物，我们之所以能越来越好地生活，就是因为我们天性中有河神赐予我们的东西，走路摔倒了，我们还会从原地站起来，船被打翻了，我们就会造出更坚固的船，之前做错了，我们就会在后来改正。现在船老大已将河神大人接到我们的身边来，未来我们和河神大人就将要生活在一起，我们的时间还非常多，我们不会让河神大人失望，会让这个村子变得越来越好……”听到老村长的话，刚才那些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里的村民，稍微抬起了头。老村长的话在他们开辟了一条道路，让他们心中又充满了希望。这一次，所有人都在心中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再让河神失望。在一阵长长的停顿过后，老村长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才看向河神，语调变得更加庄重，像是在时隔百千年后，要与河神做下新的约定：“河神大人，正如您所见到的那样，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今后该怎么做了€€€€今天是您的祭典，也是我们的先人第一次遇到您的日子。我们的先人曾向您许下的承诺，我们会继续践行。”老村长又说了一些十分庄重的话，激励了众人，也说得他自己激动起来：“……在我手边的这只渡河船上，都是大家想对您说的话，但光说漂亮话可没有用，今后请您就安心居住在这里，想要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逮着谁就说，谁要是敢对您不敬，还像个屁点大孩子那样向您要这要那，全村人都瞧不起他！保管揍得他门牙儿掉！”【弹幕：哈哈哈一开头还满正经，到了后面立刻跟上了土味誓词。】【弹幕：可能前面是找村子里教书先生写的，后面就自由发挥了，不过很真诚，鼓励一下老村长。】【弹幕：我来翻译，今后您就在我们这里吃好的喝好的当大爷吧！】别说直播观众觉得好玩，几个玩家在听到老村长这前后画风不一的真情流露后，也忍不住露出微笑来。这一次，大家都看得出，全村人都已有了要对河神好的决心，光从旁边村民们的表情就能够看出，此时让他们伤脑筋的问题只是在于“怎么对河神好”和“怎样才能让河神大人看到更好的小村”。只要有这种心态在，就算是遇上再大的困难、再大的风浪，他们也能够不再恐惧地走下去。“那么接下来，”老村长结尾道，“就请船老大带着河神大人到处走走看看，等河神大人选中合心意的落脚点之后，小龙王会让小伙子们将这只渡河船运送到那家人院子里，再由那一家人将准备好的祭品送入河中，完成祭典。”【弹幕：然后开始幸福快乐的生活？】【弹幕：这个故事总算把神明版、玩家版和村民版三个版本凑在一起了，谁也没误会谁，不容易。】【弹幕：感谢小弟弟！】“有劳船老大了。”画面中，老村长将折纸船放回渡河船，深深向喻越和河神鞠躬。能够达成这样好的结局，喻越自然是开心的，他握紧轮椅的手柄，准备带着河神四处看看。可他还没走出两步，热情的村民们就冲了上来。人们迫不及待地邀请喻越先上他们家看看，每个人都希望河神都能住在自己家中，好向河神表达感谢。他们虽不敢随便靠近、也不敢随便盯着河神大人看，却都很热情地站成一圈，谁也不肯先行离开。喻越被这些热情的村民团团围住，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正这时，只听人群外的小龙王一声大喝：“大家都各回各家，把东西摆上来，让河神大人自己选择，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围着河神大人，岂不是很失礼吗？刚刚还自我承认过缺点，现在就要把缺点显露出来了吗？”这一声将所有人惊醒，村民们都不想给河神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忙又散开，可临走前还不忘请喻越一定要、千万要上他们位于哪儿的家里看看。连孩子们也纷纷叫着“河神大人，一定上我家来玩哦”。他们一边挣扎着回头，一边被小龙王和几个青年拉胳膊揽肩膀地带走了。这一幕让人感到既暖心又啼笑皆非，等到小龙王清场完毕，在这只渡河船前，就只留下了河神、喻越等众位玩家和满地灿烂的鲜花。两旁沿街端正站着的仪仗队青年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等他们将仪式进行完毕。看着眼前的一切，喻越刚刚还噙在嘴角的笑意，微微有所收敛。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响起一道很温柔的声音，在对他说，“在他的带领下，河神和孩子们一起回到家乡，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他要进行仪式的最后一步，这就是这个故事、也就是这个副本的结尾了。他握着河神轮椅后扶手的手指微微发紧、骨节泛白，他不明白，这明明是个很好的结局，自己却为什么会觉得有些难受。“河神大人，你想先去哪里呢？”他摇摇头，将脑子里奇怪的情绪甩开，低头问。“我吗？”河神终于开口，回答他道。他轻轻转过身子，颀长漂亮的尾巴从身前卷上来，轻轻卷住了喻越的手腕，亲昵地蹭了蹭。河神看着喻越的眼睛，低声道：“我想跟你走。”喻越猝然睁大双眼，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走过来的田秋等人。但河神这句话说得实在太轻了，田秋他们几个听不见，直播观众也听不见，只有喻越听见了。“不和他们说，只和你说……不要难过，从此以后，你见到的露珠、雨水、河流，都是我。我们永远不会分别的。”河神又用同样轻柔的声音道。趁着喻越还在发懵，河神的眼神中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飞快收回了尾巴。眼看着田秋几个人已经走上来，河神抬眸，这才用几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们是他的伙伴吗？就麻烦你们带着我在村子各处逛逛吧。”这一声将喻越惊醒，他一下子收拢左手，心跳得很快。他只觉掌心间有个冰凉凉的小珠子正在融化，就像一抹小鱼儿的幽魂那样进入了他的血脉中。那种感觉太奇妙了，喻越用心感受着，以至于田秋叫了他两声，他才意识到自己紧张得喉咙发干，没有回话。“这是一个很美好的结局，”田秋似乎很能理解喻越的心情，避开了谈论“副本”和“通关”两个字，“我们先带着河神大人四处逛逛吧。”田秋算是玩家中放得开的，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在如此近距离看到河神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就在这种安静之中，河神自己转动了轮椅，轻轻向前，喻越便也被带着往前。喻越的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还想着刚才河神说的话，左手心从冰凉开始变得滚烫。刚才还萦绕在心头的难过感受，也随着这一阵滚烫而烟消云散。他们永远不会分别的。喻越握紧手下的手柄，轻轻将河神推入一间小屋，里面正在往桌案上摆放食物和果品的村民慌忙迎了上来，他们热切地看着河神，河神也就对他们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收到河神的祝福，这家人连声感谢，说什么也要让河神带走一些东西，还要给船老大和船工都带走些干货。几个人无法拒绝他的好意，出门时，喻越替河神提着一条足有胳膊长的银色大鱼，夏杰和石垒怀里也各抱了一整只大猪头，田秋和其他几个女生玩家手中则提着一些轻巧的瓷器，里面装着村民自己酿的酒。第二户人家见他们只经过一户就成了这阵仗，还贴心地给他们准备了七个大背篓，当然，背篓里还放了许多他们自备的礼物€€€€于是田秋的背篓里也多了一只猪头，比刚才那两只更大、更圆。“……”田秋看了一眼背后，“咱们要每家每户都走一遍？”河神回头，轻瞥了她一眼，还没回答，喻越已经开口道：“那当然了！”田秋：“……”河神：“……”【弹幕：细节！河神笑了！】【弹幕：哈哈哈哈小弟弟这时候就像个替boss出头的小大哥。】【弹幕：哈哈哈小大哥可还行。】田秋也笑了，她本就对这个故事中的河神很有好感，刚才也不过是开个玩笑活跃气氛，此时让夏杰赶紧发力，大家伙登时在“加油打气”的氛围中，一户户人家地串过门去。只有这样，才能让河神和每一个村民都能说上两句话。这也算是他们作为玩家，能给河神尽的最后一点心意了。随着他们的脚步和一家一户的欢声笑语，天色也从蒙蒙亮的清晨，到日头高涨的正午，又到了日落十分。最后，几个人走到村头，拜访过村长之后，又来到一户非常宽敞亮堂，但看上去非常朴素的院子里。院内，小龙王正在给小龙换上一条红红火火的新衣服，冷不丁见到河神来了，慌忙转过身。兄弟俩好多年没见，见了面却连动作都很一致，齐刷刷站得笔直。小龙那双圆眼睛热切地看着河神，几乎冒火，像是要将河神大人盯在原地。兄弟俩身前，摆放着一条长长的桌案，桌案上是刷了金纹的陶罐和陶盆，里面也放了些精致的肉食和果蔬。但和其他村民不同的是，他们的桌案前铺了木板和软软的一层被褥，看那大小，足以让河神整只鱼都躺在里面。他们俩身后，房门大开着，门框上挂了小鱼和小扇贝，里面沿墙还在梁上挂了许多绿藤萝，看起来就像是在河神的小岛上一样。“谢谢你们兄弟俩替我照顾着村民和孩子们。”河神看到这些，轻声说。小龙王连连摇头：“哪能呢？应该是我们要感谢您一直守护着这个村子。要不是您，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我弟弟了。说句让您笑话的，其实我把弟弟送走之后，每天每夜都在后悔，安排村里人给您送上祭品的时候，也存了私心，就希望您能对我弟弟好一些，但我现在又为那种想法感到羞愧……”听到哥哥这样说，小龙的眼睛也湿润了，但是他很乖，并没有哭。河神看着他们两人，又转过头，用那莹润的眸子看着喻越。他并没有说话，但喻越却在心里知道，河神已经做好了决定，而他们与河神也即将分别了。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小龙王和小龙都是河神曾经的好帮手，小龙王在村子里威望很高，小龙在孩子堆里又是老大哥，他们一定能给河神最尊贵的待遇，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也熟知河神的喜好，一定能让河神感到开心和幸福。“那就选定是这里了吗？”喻越低声问。听到喻越的问话，小龙先是怔了一下，而后脸上猛然露出惊喜的表情，但是他不敢大叫，生怕一叫就把好事叫没了，只是扯着哥哥的衣袖拼命摇摆。小龙王也很激动，双手合拢在身前，双唇紧抿，细瘦黝黑的脸上都沁出了晶亮的汗珠。在他们灼灼的注视下，河神似乎有些失笑地点了点头，小龙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唰”一下就落了下来，“嗷嗷”叫着冲过来就要将河神推进屋。小龙王也走出门，对着两侧等待着的仪仗队成员说着什么，很快就有几个青年招呼人去搬那只渡河船。田秋和几个玩家都站在院子里，加上这些走到院子里的青年，一下子就把这院子变得过分热闹，他们一边往里退，一边看着青年们大声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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