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风云突变

    看过王加根的“万言书”，王道欣仰靠在真皮转椅上，呆坐了好半天。“万言书”里提到的a银行孝北县支行的情况，其实他都了如指掌；刘崇高是什么样一个人，他也心知肚明。
    客观地讲，王加根讲的都是事实，分析得也比较透彻，但这份“摆事实，讲道理”的文字材料，却让王道欣感觉很不舒服。
    为什么a银行孝北县支行人员素质差？是因为没有把好进人关。为什么a银行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频频出问题？是因为上级行用人失察。也就是说，a银行孝北县支行形成眼下这种局面的根源，是上级行的组织人事工作没有做好。可a银行孝天市分行组织人事工作这些年一直是他王道欣分管的呀！
    这不是明摆着把枪口对准他王道欣么？
    好你个王加根，竟敢挑我的毛病，公然向我宣战，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把“万言书”塞进抽屉，抓起桌上的电话，叫人事科长欧阳春来一下。
    分把钟的样子，欧阳春就慌慌张张地赶来了，小心翼翼地坐到大班桌前面的椅子上。
    “王加根的任职文件还没有发吧？”他直截了当地问。
    欧阳春回答：“还没呢！您不是说等孝北县支行告状的事情弄清楚了再发吗？”
    “这个文件不用发了。”王道欣果断地指示，“你们拟个议案上党委会，就说王加根不符合干部提拔的条件，不予聘任。重新物色孝北县支行班子成员提拔对象。把握好一个原则，只要是参与过这次告状的中层干部，一律不予提拔！”
    “好。我马上就去办。”欧阳春唯唯诺诺，站起身告辞。
    “还有，把万建伟调回大悟县支行，职务还是副行长，平调！”
    “知道了。”
    “明天你们三个人再去一趟孝北县支行，公布上次的调查结果。同时物色拟提拔对象。搞个民主测评，必要的程序必须到堂。”
    “好的。”
    欧阳春离开后，王道欣又恢复到了沉思的状态。
    对于麻烦事不断的a银行孝北县支行，他真是伤透了脑筋。这家县支行从成立之日起，就是他的挂点联系行。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单位，他也算是倒霉透顶了。王加根的“万言书”，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尤其里面提到的“a银行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战斗力不强”的问题，对他刺激特别大。
    a银行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配备，基本上都是他提名的。赵国栋为首的第一届领导班子集体坍塌；严锋清挂帅的第二届领导班子昙花一现；现任行长刘崇高又是如此不得人心！班子成员中，赵国栋死了，严锋清中途调离，丁仲元被检察院抓了，林光辉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人砍了……说他用人失察失误，丝毫也不为过，可他又不可能认同这样的观点。如果认同了，就意味着他要承担责任。弄不好，还会牵扯出他违反组织纪律和廉洁纪律方面的问题。
    这不是要他王道欣的命么？
    王加根的这份“万言书”，他绝不会让其他人看到。也是巧，今天他在单位食堂里过完早，看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就转到大门口去买菜，结果遇到了前来送材料的王加根。如果这份材料落到何继安或班子其他成员手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既然他把材料拿到了，就可以锁进自己的抽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份材料是打印稿，王加根有可能继续往外送或者往外寄，因此他必须采取坚决果断的措施，把这小子打入“冷宫”。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儿。我首先让你提拔的事情搞不成！”王道欣恶狠狠地自言自语。
    前天晚上，刘崇高火急火燎地来找他，说a银行孝北县支行党员及中层干部联名告状的幕后操作者是万建伟。他一听就觉得不可能。对于万建伟，他还是比较了解的，也就一个得过且过的平庸干部，为人比较本分，没什么野心，也不会搞别人的台子。
    刘崇高胡说八道地编瞎话，实际上是为了转移矛盾，让万建伟背黑锅。他知道刘崇高的鬼把戏，却没有点破这一点，反而觉得刘崇高蛮聪明。细想一下，事到如今，除了找人当替罪羊，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身为a银行孝天市分行分管组织人事工作的副行长，王道欣也觉得这件事蛮棘手。那么多人告刘崇高的状，说明刘崇高肯定有问题，而这人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如果这个时候处理刘崇高，等于是打他自己的脸。他可承担不起用人失察的责任。要平息这场风波，看来只能牺牲万建伟。
    就在王加根送“万言书”的两天之后，a银行孝天市分行再次派调查组到孝北县支行。人还是上次的三个人，风向却完全变了。无论是单独谈话，还是集体座谈，调查组成员都在为刘崇高开脱责任。
    与王加根谈话时，欧阳春让他谈谈对刘崇高的看法。
    王加根按照自己的想法如实回答，与“万言书”中的内容差不多。
    欧阳春突然转移话题，说市分行准备充实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想从孝北县支行中层干部中提拔行领导，问他觉得谁合适。
    王加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推荐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成员？他个人认为，a银行孝北县支行最应该提拔的就是他王加根，但这种事又不好毛遂自荐。
    他于是回答说：“还没有考虑成熟，暂时没想好合适的人选。”
    “你呢？你觉得自己适不适合进领导班子？”欧阳春穷追不舍。
    王加根只好回答：“这是组织上考虑的事情，我无可奉告。”
    欧阳春听到这里，眉头马上皱了起来，没好气地说：“说几句题外话吧！做人应该光明磊落，心胸放宽广一些，不能走死胡同，钻牛角尖。个人进步应该通过自己脚踏实地的努力，而不应该走旁门左道，更不应该走歪门邪道。”
    王加根盯着欧阳春，疑惑不解地问：“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不光明磊落？谁走死胡同、钻牛角尖？哪个在走旁门左道、歪门邪道？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明白一点儿。”
    欧阳春显出一脸的不耐烦：“你慢慢去体会吧！”
    谈话在很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
    紧接着召开a银行孝北县支行干部大会。会议由欧阳春主持，议题就是对刘崇高在a银行孝北县支行的工作情况予以评价。
    她要求大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思想顾虑，务求客观公正。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第一个抢着发言的居然是钟秀娟。
    她说，刘崇高行长来孝北县支行快一年。她个人觉得，刘崇高对工作还是非常勤勉的，为孝北县支行的发展操了不少心，吃了不少苦，费了不少神。其他单位从外地选调到孝北县工作的干部，十有八九都是“走读生”，而刘崇高却把老婆孩子接来了，在孝北县安家落户。仅这一点，就令人钦佩。如果说刘崇高有什么缺点和不足的话，那就是工作方法和方式上存在问题。两次告状事件，暴露出a银行孝北县支行干群关系比较紧张，大家因此指责刘崇高不够成熟。
    “但我个人认为，没有人告状的领导不是好领导！”钟秀娟语出惊人，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她继续侃侃而谈：“真正想干一番事业的领导，都有可能直接或间接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被人告状是难免的。有人指责刘行长不成熟，我想问一下，现实中又有多少成熟的干部放在那里，等着你去使用？任何一个干部的成长，都是在工作中不断进步，从不成熟到成熟的。这需要一个过程。人无完人，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干部暂时不成熟，暂时有缺点和错误，就一棍子打死。这两场风波，对刘行长来说，是一笔花钱也买不到的财富。”
    钟秀娟的表演让人瞠目结舌。这个女人真会见风使舵啊！
    干部大会结束后，又召开a银行孝北县支行全体干部职工大会。会议的议程就一项，推荐拟提拔的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成员人选。
    候选人已经提前确定了，并且印制好了选票，大家只需要在候选人名字后面打勾或者打叉就行了。
    投票之前，欧阳春强调了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提示了投票应该注意的有关问题。接下来，他们把孝北县支行干部职工按职务层次分成三个小组：支行领导组、中层干部组和普通员工组。欧阳春负责召集支行领导组投票；杨主任负责召集中层干部组投票；监察室主任负责召集普通员工组投票。
    当选票发到大家手里时，让所有人再次感到惊讶的是，候选人名单中居然有余丰新。余丰新并不是后备干部呀，他怎么会出现在候选人名单里面呢？
    投票结束后，没有统计候选人的得票数量，也没有唱票宣布结果。三个召集人各自把票收齐后，全部交给欧阳春，就一起去了小钱庄大酒店。据说是邀请孝北县委组织部和中国人民银行孝北县支行领导吃晚饭，征求他们对a银行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成员调整的意见……
    种种迹象表明，这次市分行准备提拔余丰新。
    这一结果让很多人感到意外，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余丰新只是副股级，又不是后备干部。他的知识水平、工作能力、工作业绩并不突出，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a银行孝天市分行党委怎么会挑中这样一个平庸之辈呢？
    有人说，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没有参加党员和中层干部联名告状。王道欣用人的原则是：宁要听话的傻子，不要有本事的疯子。
    也有人说，余丰新被提拔是他父亲在九泉之下保佑他。如果不是他父亲得病和去世，他同样会卷入党员告状和中层干部“造反”两起风波中，就失去了这次提拔的机会。这真是“祸兮，福所倚”，憨人有憨福。
    还有人说，余丰新和赵国栋一起去宜昌买桔子时发生车祸，赵国栋死了，他却没有死，就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征兆。
    不管怎么说，反正这家伙是狗尿到脑袋上，交了好运气！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王道欣和欧阳春再次来到a银行孝北县支行，宣布干部任免事项：免去万建伟中国a银行孝北县支行副行长职务，调中国a银行大悟县支行另行安排工作；聘任余丰新为中国a银行孝北县支行行长助理。
    欧阳春宣读完文件后，接着就是a银行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成员表态发言。
    刘崇高在发言时显得异乎寻常的兴奋，一脸得意洋洋的笑容，表示坚决拥挤市分行党委的英明决定。他在讲话的时候，不时瞄一眼万建伟和王加根，完全是以胜利者自居的眼神。
    万建伟虽然是平调，但这样离开a银行孝北县支行，心里肯定不舒服。而市分行提拔余丰新，对王加根的打击无疑也是非常沉重的。
    直到现在，王加根才从侧面听说，市分行本来准备提拔他——党委会都通过了，只是没有下发文件。反思这场风波的前前后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成熟。
    叶卫国告诉他史涛填了《入党志愿书》，他应该冷静地分析一下，叶卫国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消息？毕竟，史涛入党与叶卫国没什么利害关系。他应该想到，叶卫国是受人指使的。
    写好控告信去征求支行领导意见时，程金林的劝告很有道理：忍得一口气，方为人上人。如果自己当上了a银行孝北县支行副行长，还怕入不了党么？只可惜他当时没有听进去。
    罗新初打电话让他去商议告发刘崇高，他应该果断地回绝。因为他参与不参与，罗新初总是要告的。明知道罗新初为人不正派，为什么还要应他之邀去他家里呢？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去罗新初家，罗新初就没办法把他的名字打印在告状信上。罗新初因为对前途完全绝望了，才放手一搏，想搞垮刘崇高。拉上王加根，无疑是想找个陪葬品。从某种意义上讲，王加根是被罗新初耍手腕给祸害了。
    还有那封“万言书”，写得也不是时候，而且交错了人。他应该直接交给何继安，不应该相信王道欣……
    从这次a银行孝北县支行班子成员调整中，王加根深切地体会到了“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这句话的涵义。下级的命运永远掌握在上级手里，个人的命运永远掌握在组织手里。下级与上级对抗，个人与组织较量，那就是找死！民主集中制的基本原则是什么？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连这些基本常识都不懂，又怎么可能进步呢？
    如果说年初没有得到提拔，是因为他不如韩忠勇会拍会送，没有托人情找关系，为人处事经验不足的话，这一次则完全是他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表面上看，是由于他头脑简单，被人利用，实质上还是因为心胸狭窄，没有“容天下难容之事”的肚量，看问题没有远见卓识。
    从结果和前景分析，这次的失败比年初要惨得多。
    年初王加根虽然提拔和调动两头失塌，但在宣布干部任免的大会上，王道欣说过这样一番话：“有的同志表现很好，这次却没有得到提拔，希望这些同志不要背思想包袱，更不能气馁。提拔干部就如同坐火车一样，有的人先上车，坐的是慢车；有的人后上车，坐的却是快车。后上车的人，说不定比先上车的人先到达目的地。”
    大家都认为王道欣的这番话是针对韩忠勇和王加根讲的。
    在a银行孝北县支行一百多名干部员工的心目中，早已把王加根看作支行领导，甚至认为他比韩忠勇更有前途——将来担任支行副行长之后，还有进一步上升的空间。从办公室主任调任存款股长，大家并不觉得是在贬王加根，认为他是到业务部门镀金，很快就会得到提拔。在他担任存款股长的这段日子里，他的威信并不逊于韩忠勇。
    这一次的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
    a银行孝天市分行党委已经决定提拔他，临到发文件时又把他给拿下来了。这种情况实属罕见。事情越蹊跷，说明他的问题越严重。可以这样讲，市分行已经彻底把他放弃了。提拔曾经是他副手的余丰新，就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他：管你水平有多高，管你能力有多强，只要你不听领导的话，就是政治上不合格，就永远得不到提拔。
    面对残酷的现实，王加根对自己的职场前途彻底绝望了。有王道欣、欧阳春这些人在a银行孝天市分行掌权，他是不可能进步的。就算得到提拔进入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如果还是刘崇高当“一把手”，还是王道欣、欧阳春之流负责干部管理和组织人事工作，他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算了，远离尔虞我诈的官场，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就当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既然努力工作得不到回报，事业上难以进步，就静下心来充实一下自己。清心寡欲，宁静致远。
    多读点儿书，多写点儿文章，把英语捡起来，下功夫学习计算机，搞好金融专业本科自学考试。先用知识把自己武装起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有实力，将来一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王加根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他制订了一个详细的自学计划，甚至把工作日和“双休日”的作息时间表都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