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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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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他竟还牢牢记着我赌气之语,这时候说出来,真如拿刀子扎我的心一般。一时站立不稳,竟一屁股跌坐下去,复又拿手掌猛拍冰面。  叶疏认真道:“日后你娶那女子为妻也好,和大师兄结为道侣也好,也可做我新婚之贺。”忽而顿了一顿,道:“……那女子是魔修之体,只怕师尊未必赞成。”  他脸上妆容早已去了大半,身形却还是女子模样,隔着冰角凌光望去,那红艳光芒几乎夺人而出。  只见他与我对视片刻,唇角极轻地一动,道:“……我说完了。”  我还未及反应,只见他将手一扬,一声裂响,原本就龟纹遍布的洞顶顿时全盘崩塌,海水汹涌涌入,顷刻已将石洞灌满。那魔种所在之处却鼓起一个偌大的“空壳”,似乎连海水也怕与之相遇。  冰球在这连通一片的幽暗海水之中,徐徐向上漂浮。我被死死困在其中,望着他独立海底、越来越渺茫的身影,只觉一颗心活活被人挖了出去。  昏昏沉沉不知漂浮了多久,头顶终于现出一片光亮。远远听见鬼哭厮杀之声,想来海面上正在进行一场混战。我气力仍未恢复,任如何捶打头顶,也只有空空之声。终于等到哗啦一声,冰球浮出海面。我浑身一轻,急忙举目四顾,只见远处一个金色身影,正在群鬼头上纵跃而过。一时喜填胸臆,拼命在冰球中敲打示意。  那身影显然耳力出众,听见声音,便将双眉蹙起,折返回来。隔着冰球晶莹之面望见我,双眼倏然睁得极大,衣袖一扬,海面顿时风声如狂,将他直送过来。但见他手中长短剑齐齐挥出,将冰球一切为二,将我揽抱起来。  我再顾不得其他,紧紧抓住他衣襟,竭力道:“叶疏……在海底。救……快去救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眼前一黑,就此晕厥过去。第四十四章 我不是瞎子  我从一片黑沉中醒来,眼皮重得如同铅坠,极力睁开一线,又无力地合拢回去。隐约听见有人在遥远之处说话,字句传入耳中,却仿佛听天书一般,不知其意。  只听到一个瓮瓮的声音说道:“……你这次强行出关……又损……只怕……”  我脑中钝钝的不知所以,几乎又沉睡过去。又听另一人淡然道:“那也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不是这一次机缘巧合,以他的性子……也不见得有这般顺利。叶疏他……”  我一听这个名字,脑中骤然一惊,海底种种惊心动魄一并浮现出来,心中一个声音只是大叫:“他怎么样了?”只是体虚到了极处,灵识强行一聚,又立刻涣散开去。  那瓮瓮的声音静默一刻,才迟疑道:“其实……你便是挑明了说,也无妨碍。我看他天真痴厚,对你又敬慕有加。纵然……想来也……”  另一人几不可觉地轻叹一声,低吟道:“‘……四时不灭春常暖,天下何人入旧山?’”  我灵窍突然一阵通透,心道:“这是师尊的声音!”只是从前听在耳中,只觉沉着坚毅,好似金石琳琅,立地有声。这时隔着一层听来,却似有些怅然不明。  我强忍识海虚空,从床上撑起身来。只觉四周尽是精纯淳正的灵意,想来已回到不空山上。只勉力张口叫了句“师尊”,一阵头昏眼花,重又向下倒去。  门口一个青袍背影转了过来,见我醒转,忙过来将我扶起,以手探我灵脉,欣慰道:“灵核还有些枯干,运转周天十余日,便能流澈如常。”  我对自己全不关心,只拉着他袖子,竭力道:“师尊,叶师弟他……”只是喉咙哑到了十分,一句话竟发不出声音。  青霄真人见我焦急万分,安抚道:“魔种已被我们一干老家伙联手镇压,随云,你不必担心。”又颔首赞许道:“想不到阴无极一世邪魔,最后竟败落在你们手里。嘿嘿,后生可畏,当真了不起!”  我气力未复,脑子倒比之前清明许多。见他口吻轻快,料想叶疏应是无事。但没听见他亲口证实,总难免有些担心。只是这一踌躇,反而不好开口追问了。  青霄真人笑吟吟地看着我,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一般,道:“你叶师弟也已醒转,现正在云何洞天静养。你可要他过来么?”  我见他笑得十分慈爱,更是难为情,忙摇头道:“不、不必……”  忽而门口藤帘一动,一名小道童进来禀道:“宗主,叶师弟来了。”  青霄真人哈哈一笑,道:“看来是我多此一问了。快请他进来罢!”  我听那小道童噔噔地跑了出去,一时心情竟有些难以言喻,简直不想见到他,头颈也只是垂着不动。少顷,门口脚步轻轻,余光里映入白袍的一角来。只听青霄真人关切道:“疏儿,今日比昨日好些么?”  我依稀觉得门口那道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不由将头垂得更低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开口道:“好些了。”  青霄真人端详道:“那就好,瞧着是比昨日淡了。”又拊掌道:“雌雄魔蕊共同诞育孟还天之事,连我亦是头一回知闻。你们在那石洞中的奇遇我也听说了,那位鼎力相助的修士,确是前代一位异人。当时天下都道他已陨落,不想一缕残魂系于水底,反成你们此行之幸。这也是你江师兄天生福泽深厚,品性坚毅,才得以全功而返。来,让为师好好想想,该拿什么奖励你。至于疏儿你,最多算是保护有功,又已临危破境,奖赏是不必给的了。过几天得了空闲,再将同悲剑法使给为师瞧瞧罢!元婴之后,剑意应更深一层,不必再拘泥剑势了。”  我才要推却,却见叶疏已躬身谢道:“是。”  青霄真人还要开口,那小道童又进来禀告:“青城山掌门神念请宗主一见,说是封印魔种耗费太过,前来讨十宗法器复力。”  青霄真人笑骂道:“这老不羞!”当下推衣起身,又向地下一指,对叶疏道:“这是其他宗门前辈赠送的灵草、灵丹,还有你江师兄换下的几件衣物。你将这些送去他房间,再替他拿些必要之物上来,万万不可轻慢了!”  我见师尊支使他十分顺手,却哪里敢要他替我拿药、收拾东西?见他已领命地将我几件底衣抱了起来,鬼丑的斗篷等物都已丢却,萧越送我的腰带却放在最上面,从他手里长长地垂了一束下来。我情急之下,也不顾自己还光着脚,毛手毛脚地滚下床来,一把夺过,闷声道:“我自己来!……”一抬眼间,只见他脸上魔纹交错,好似浓墨洇染的一般。这一惊非同小可,怔怔道:“你脸上怎么了?”  叶疏不甚以为意,道:“魔种余毒,不日便可消退。”  我亲眼见那魔毒朽败万物,落骨消融。听他口吻这样浅淡,却不知当日袭上身来是如何疼痛。一时眼底又发起热来,只是久久怔望着他。  我前往万劫城时秋未过半,此时却已是深秋。我赤足站在冰凉地面上,忽然鼻中一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只听“噗嗤”一声,门口半绿不黄的藤蔓上竟发出一声笑来。我听那声音有些瓮瓮的,想来就是适才与师尊对答的那位前辈了。听他笑得颇为打趣,必是将我的呆相尽收眼底。  我又羞又窘,见叶疏又已将灵丹拾起,只得匆匆道:“我……我跟你一起去。”忙趿上鞋子,逃一般跟他下山去了。  出得四象殿来,只见云峰苍翠,秋阳如碎金遍洒山道,照得人心上也明丽了几分。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叶疏,侧目见他白衣拂动,有心找几句话和他说,却又寻不着半点由头。想我二人在万劫城中耳鬓厮磨,彼此一个对视,便能知晓对方心意。谁想一回到太阳底下,种种亲密荡然无存,话语生疏,更胜往昔。我低头走在他身后,见秋阳将他影子拉得长长,一时只想:反正从前与他也无话可说,现在不过是恢复如初罢了。但任如何自我慰藉,仍忍不住一阵巨大失落。  胡思乱想中,不觉已从练武场经过。秋风寒凉,吹得我身上的门派白袍哗啦啦一阵乱舞,几乎连我也吹了个趔趄。  叶疏原本一语不发地走在我身前,此时忽然停了下来,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与他此时实在没有半分默契,东张西顾半天,才意识到他是要帮我拿东西。我双手忙搂紧了那几件旧衣,摇头道:“不、不用麻烦了,我……我拿得动。”  叶疏不言不语,只是姿势半点不改。我见他意志甚是坚决,只好将衣物又交到他手里。  叶疏提着几包灵药,将我几件旧衣挽在左臂,空出的一只右手,便将我的手牵住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他竟是为了牵我的手,霎时间连眼睑都红了起来,脑子里呜呜作响,抬起脚来,却忘了怎么走路。  叶疏见我浑身僵硬,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他这牵法也不知是谁教他的,修长手指全从我指缝中握了进来,简直密不可分。我舌头仿佛被人切去一截似的,只是紧望着他不作声。  叶疏见我站在原地不动,垂眸看了一眼我二人相握的手,不解道:“你不高兴吗?我看大师兄牵过好几次了。”  我忙努力摇了摇头,道:“没、没有。”又觉一阵热涌上脸上,低声道:“……那是不同的。”  叶疏点了点头,道:“那就好。”牵着我的手,一步步向前行去。  我低着头随他前行,只见道旁枫叶皆已转作深红,脚下落叶绵软,走起来如在斑斓的云彩中。秋荫林翠之间,隐隐传来同门笑语声。我时而偷望一眼他魔纹下玉白的侧脸,又急忙将目光掉了开去。  只听脚步纷纷,一群人簇簇拥拥,从山下迎面而来。其中一人黑袍锦带,身形高挑,不是萧越却又是谁?  我忽然一阵心虚,几乎想从叶疏手中挣脱出去。但身上本无气力,叶疏握得又紧,只挣了一下,便认命地不动了。  双方道中相遇,俱停了下来。只见叶疏微一抬头,客客气气地唤道:“大师兄,你好。”  萧越一双眼全落在我二人十指相扣的手上,那神情仿佛被人劈面打了一耳光般,连声音也有些嘶哑:“……师弟,你好。”  他目光缓缓往上移动,来到我脸上,强作平静道:“我听说你身子受损极重,正要去瞧……看望你。如今可好些了么?”  他虽极力作出若无其事状,但我一与他目光相触,便如被无形的刀刃割痛一般,恨不得就此消失不见。  叶疏在旁接口道:“他还有些虚弱,须十余日方可恢复。师尊命我下山与他拿些取用,不耽误师兄了。”一拉我的手,带得我不由自主跟他往前走去。  萧越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忽道:“叶师弟,听说你已破入元婴境,当真是一日千里,我还未向你道贺。”  他这几句话,又已恢复成从前的温和口吻。只是我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微妙的敌意。  叶疏却恍如不觉,礼貌道:“多谢大师兄。”  萧越也极有涵养地一颔首,再也不多看我一眼,在一群人簇拥下远去了。  一路无言,只任叶疏牵着我的手,直送到秋收堂门口。张管事见我回来,原本笑容满面,就要出来迎接。一抬眼见到叶疏,顿时手足无措,似乎不知该如何接待,竟蹑手蹑脚地退回去了。  我心头本有些怅惘,见状也不由笑了出来,想他在常人眼中,确是极不近人情的。忽见秋阳之下,他一霎不霎地望着我的脸,一时也不禁有些慌神,忙举手摸了摸,道:“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叶疏摇了摇头,道:“没有。我看你笑起来好看得很。”  我一只手还在脸上,此时只觉整个面颊如同火烧,两个手都捂之不住。当下只讷讷道:“……在你眼里,别人也有好看不好看之分么?”  叶疏淡淡道:“我不是瞎子。”  我脸上更烫,几乎连头颈、后背也烧了起来,只怕连煮熟的虾米,也不如我周身热得厉害。只见他微一示意手中物事,似乎要帮我送进去。我哪里好意思,忙抢过道:“我自己……自己收拾便是。”  叶疏道:“好。我在这里等你。”  我在他目光中一步步挨进房门,将门一关,便忍不住一头扑在床上,蒙着被子,狠狠打了十几个滚才罢。起身时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笑容在脸上几乎不曾下去,心中喜悦更是要从胸膛中溢了出来。只是在这漫天遍地的大欢喜中,萧越那痛楚伤怀的目光,仍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第四十五章 迷情艳意,损人清修  我在四象殿疗愈了足足半月有余,常见诸多宗门长老、四域高士送帖求见,皆为魔种之事而来。孟还天濒临复活一事,已令一众魔修蠢蠢欲动,苍炎教如今的第一号人物——吞灵右使白空空,更是在极焰魔窟接连举行尸灵邪典,誓要夺回魔种,迎尊主归位。修士虽一意求仙问道,但身在三界五行之中,难免有些人情纠葛、恩怨是非。师尊身为中原第一道门掌门人,自是众望所归,责无旁贷,担负起了凝合百家之力、抗击苍炎魔教之重责。师尊忙碌之余,亦抽空与我调理灵息,偶尔也与我说些门派趣闻,令我大长见识。这日晨起,自觉灵脉舒畅,已有潺潺生息之意。正要告予师尊知晓,却被小道童拦住,说师尊正在发火赶客,劝我现在莫要去的好。我在青霄门多年,连寻常弟子生气红脸都不常见到,何况师尊早已修炼得如同清风散月,如何竟对人发起火来?道童见我万分惊诧,便在我耳边偷偷道:“就是那个江南叶家了。宗主瞧不起他们的为人,最不乐意跟他们打交道。偏偏脸皮又厚,总当自己是甚么风云人物,带着一群唯他马首是瞻的南方宗门,横行霸道,吵吵嚷嚷,没得招人讨厌!”  我听到“江南叶家”,顿时上了一百八十个心。再要问时,那道童却不知道了。我明知宗门大事非我所能寻问,但心中实在牵肠挂肚。见师尊回来,与我对坐调息,虽然不敢张嘴作声,但见他神情冷峻,忍不住偷偷睁开一边眼睛,窥探他老人家的脸色。  青霄真人叹了口气,道:“随云,你的心乱成这样,修得什么法来?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我被他窥破心思,臊得面皮通红,嘴开开合合几次,还是结结巴巴地问了。青霄真人阖目叹道:“这件事虽罕有人知,说给你听却也无妨。你叶师弟的父亲叶寒天,原是江南叶家第十三代子弟中最出众的人物。宗族长老对他寄予厚望,原本在他四十岁时,就要迎娶另一大宗族的女儿,接掌门户。如此安排倒也无不妥,可惜他三十九岁时,遇见了你叶师弟的母亲穆清雪,更当着众人之面,立誓非她不娶。这些名门世家,表面温文尔雅,内心最是势利不过。穆家一个毫无名望的小族,最高功法不过是画几张画儿。穆清雪虽然天资卓绝,他们却如何瞧得上眼?当时境况我并不深知,但叶家用了几多龌龊手段,企图拆开他夫妻二人,那也不必说了。叶寒天一怒之下,折剑飘然走远,从此不再踏入家门半步。他二人成婚之后,所居山庄遍植红梅,雪中看来,如同一片花海一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尽享天伦……”  他说到这里,似也有些不忍,摇了摇头,道:“他二人……之后,叶家以施舍慈悲之态,逼着你叶师弟认祖归宗。你叶师弟年纪虽小,性子却十分执拗,抱着那梅树不肯走。叶家派去接他的人见他不从,竟将那满院梅树一并削平,洋洋得意道:‘叶家治不了你爹,还治不了你么?’……”  我听到此处,只觉心窝中一阵剧痛,竟而无法坐直,不得不弓下腰去。  青霄真人道:“后来我将他带上山来,便与叶家再无瓜葛了。如非魔种之事与道门命脉相关,我与他们本也无话可说。只是……前日你叶师弟试演同悲剑中‘流萤’‘飞霜’二式,你觉得如何?”  师尊命他在院中演练剑法之时,我便挨在窗边偷看,惟恐被他二人发现,还遮遮掩掩,弄了许多做作。以我眼光之低拙,只见其剑意深寒,好似孤萤一点,冷月无声。以我相距之远,犹觉面颊冰凉。听他出言揭破,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我瞧着自是好极。”  青霄真人摇头一笑,道:“你叶师弟剑心孤绝,天下无人能及。只是他从小境遇坎坷,既无家人、朋友,对外物更是漠不关心,与人世羁绊极浅。他这剑法深不可测,生死两面匀化,方可得悟大道。前期尚可依靠心性、灵质,到元婴、化神境后,便全看个人悟性了。我见他剑意中从无过客,只有归人,时常替他忧心。自他这一趟与你同行归来,剑中却多了许多鲜活生机。剑为心声,想来也是受你身上苏生之力吸引之故。你们既是同门一脉,相处又极为融洽,往后不妨常在一起切磋、习练,助他多结生缘,对你亦大有裨益。”  他言辞恳切之极,我却忍不住一阵羞意扑上心来,心想:“师尊这几句话,倒似给我和他指婚一般。”一念生出,便知道大不应该,忙用力敲了敲脑壳,将这荒唐念头驱逐出去。  未几,我灵息恢复如常,便禀明师尊,搬回秋收堂居住。回去头一件事,便是将那梅树上的铁笼头解开,默念先天九炁之法,往那枯槁树桩上一顿胡乱浇灌。时近初冬,另一株梅树上已有了些萌蘖新发,这一株却光秃秃的,好不丑陋。我虽知枯木不能逢生,但心中仍抱了万一之念,蹲在那早已断折的树干旁,徒然使了许多力气。  张管事在旁看了半天,欲言又止,劝道:“仙君若要弄些柴火,那边伙房中尽有,只管取去。这梅枝子稀稀拉拉,漂是漂亮,却是头一个不经烧的。”  我忙摆手道:“我不是要拿来烧。我……”自觉异想天开,实在难以启齿,“我”了一声,便打个哈哈混过去了。  张管事倒也识趣,并不追问,又提醒道:“方才仙君尚未回来时,有一位漂漂亮亮的男仙君,还有一位女仙君,在这里等了半天,说是要约你前往什么山庄,探望一位师兄。又说那庄子等闲难以进入,只有仙君去了,才有好茶好米相待。两人说了十句话,倒拌了八句嘴。后来那位女仙君不知收了什么消息,二人便匆匆忙忙一起走了。”  我听他描摹二人情状,倒与曲星、葛尘有七八分相似。一时心头茫然,心想:“他们找我干什么?那庄子想来便是丹霞山庄了,大师兄什么时候回去的,怎地又要人探望?莫非他……竟生病了么?”  这念头一冒出,便觉自己蠢了。萧越金丹之体,早已百病不侵,又岂有抱恙之理?但要说诛魔战伤,近日又并无激烈交锋。思来想去,到底放心不下,回房拣了一张面幕草草系上,便往山下赶去。  一路不及多想,直到引路的小厮将我领进景云厅,才觉自己来得莽撞了。举目四顾,只见那一丛浓密的绿荫已转为枯黄,竹椅上也颇有寒意,好好一处清凉之地,如今竟有悲秋之感。庄中我熟识者一个也不见,连那满地奔逃的灵獾、灵兽,也不知到哪儿去了。我一个人在凉风中坐了好久,才前呼后拥地来了一位姑娘,正是当日去往兰陵道上见过的那位萧家小娘子,名叫瑟瑟的。印象中似乎极有威势,亲自打理萧家大小事务,从不假旁人之手。外人要与萧越见面,也要经过她通话传报。当时离得远了,未敢细看。如今迎面一看,只见相貌英艳,举手投足皆落落大方,虽不似少女娇美,却别有种成熟利落的风情。眉角眼梢中,更有种掩饰不住的居高临下之色。我从前在秋收堂时,最怕的就是这种高门大户的掌事娘子。这些人讲话虽然滴水不漏,但眼神如看牛马、蝼蚁,全没将我们这些卖苦力的当人看待。此时一见到她,余悸尚存,头先低垂了三分,说话更是哆哆嗦嗦,词不达意。瑟瑟姑娘见我一身普通白袍,举止又如此忸怩,落座也并未叫人奉茶,只向我欠了欠身,道是少主并无大碍,只是最近家中事务繁杂,身子有些疲累,需要静养几日。师长若有什么训诲,可让她代为转告。若是寻常慰问,她替少主谢过便是。  我见她言语虽未说破,却大有赶客之意,怕是将我当成了前来谄媚献殷勤的门中弟子。我最会看人冷眼,若在从前,早就识趣告辞了。但心中实在牵念,又赔着小心问了一次,又说如有用得上之处,我定当倾力相助。瑟瑟姑娘大约没见过我这么厚脸皮的人,蛾眉轻挑,嘲道:“萧家家门之事,就不劳阁下费心了。”说罢,径带着一群仆役去了。  我一个人被撇在厅中,只觉面红耳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自己讪讪了好一会儿,才沿原路出去了。一路也无人招呼,只是凭从前印象乱走。从一座锦鲤池旁过身时,忽听后厢房的明窗中,传来一阵笑语之声。  我心头一怔,脚步便不由停了下来。只听葛尘的声音笑道:“……大师兄莫嫌我们叨扰,要怪只怪江大小姐,一听说你回庄养病,简直心急如焚,死乞白赖地要拉了我们来。如今一看,我们来了也是枉然,倒不如回去的好,免得平白在这里招嫌。”  一语未毕,只听拳声挨肉,间有娇叱追逐之声。葛尘躲避笑道:“大小姐,你打我便打我,小心别把大师兄的药洒了。我身上疼些不要紧,到时候你自己心疼起来,可就不划算了!”  我茫然望着那窗内,心想:“江大小姐也来了么?”  又听一名女子跺足嗔怪道:“大师兄,你就看着他们笑我,你……你也不帮帮我。”果然便是江雨晴的声音。她平日口齿清脆,这句话却说得娇娇滴滴,那一种羞怯情态,可想而知。  旁边窸窸窣窣,似是曲星她们几个见她发娇,均在旁挤眉弄眼,附耳窃笑。嘈切之中,只听萧越的声音从厢房中传来,带了些笑,却也掩不住虚弱之意:“你让我怎么帮你?不如将药给我,让我自己喝罢。”  我往日听见他说话,绝没有这样上心。如今却连全身都几乎支棱起来,拼命分辨他语气腔调中的细微变化,想看看与之前和我说话时有什么不同。一时又羞愧起来,心想:“他如今尚在病中,我不去关心他身子,却一心钻营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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