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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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却有一名壶山的小师弟慌慌张张跑来,说是有急事请我过去。原来当日苏陨星那妖人脱身之前,为凌空借力,一脚踏碎一名之夏堂弟子下腹,如今内丹残破,内脏流出,眼看是不行了。谢明台连向释迦寺发讯求援,却久久无人回复。直到今天下午,才有知客僧仓皇回讯,道是那血魔趁释迦寺方丈无相大师闭门冲关之际,竟单枪匹马直杀到大雄宝殿前,妄图以一己之力,破万法佛尊金身,夺取其中所镇魔种。虽在释迦寺首座无性、执事长老无我、流云峰长老白无霜、大易宫掌门兴云法师等合力抵御下,一击即退,负伤而去,却已生生造成二三十名弟子伤亡。灵素谷、七心门医士全力救治,却收效甚微,迄今已有十一人不治身亡。这边恸哭未毕,苍炎教又派出炎天护法尹灵心,率领邪影天宫、巫真殿一干魔宗门派,袭击驻扎在摩耶山下的道宗弟子。如今释迦寺药师殿的大堂中早已人满为患,一众医修忙得日夜颠倒,自是无暇分身前来。壶山弟子虽也随葫芦真人学习医术,平日修习仍以炼气为主,药石皆不甚精。见那弟子奄奄一息,均是无计可施。听说我身负苏生之力,这才匆忙来请我一试,那也是无法之法了。 我随他到了一座形如帐篷的医车中,见几名白袍弟子正忙忙碌碌,车中笔挺地躺着一名身着暗红服色之人,身上盖着一条布被,沾满了脓血污秽,只剩一双脚露在外面,精美的锦缎鞋子也只剩下一只。我观他脸色,便觉毫无指望。揭开被子一看,肚腹已凹陷成一个洞,其中已无鲜血流出,却发出阵阵恶臭。伸手一探,只觉他灵脉堵得石块一般,浑身气息也已涣散,只怕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得了。 壶山一名弟子在旁问道:“随云师兄,如何?” 我见那人灰白无神的瞳孔极轻地一动,心中不忍,道:“我尽力而为。” 我从前为人输送灵息,向来是双手交握效果最佳。但他肠破肚烂,无法坐起,只得由我将他上半身勉强抱起,让他的头靠在我肩上,这才握住他双手,强行将灵力送入。寻常修士一受我灵意激发,纵在重伤昏迷之中,灵核也会自行运转起来。但他实在伤重,浑身如一潭死水,不起半分波澜。待我费尽全力探到他丹田深处,只见基台塌陷,灵壁千疮百孔,地上只余几块金丹残骸。本欲替他穿补,却如风中捕絮一般,无处下“针”。我束手无策,只得围着那小小丹骸绕了一圈又一圈,试图以灵团包裹起来,也让他临死前少受些苦楚。眼看那丹骸上的金光一个接一个衰灭,心中焦灼,只是将灵息一股脑儿倾泻过去。 那人原本两眼呆滞,此时却竭力睁开一条缝来,灰色瞳孔对准了我,嘎哑道:“江……随云?” 我只觉掌中金光突然亮了一下,还道护丹有望,忙道:“师兄先别说话,试着护住心脉!” 那人哑笑几声,道:“你还记得我么?” 我从前故交多是凡人,如今皆已亡故,绝少听见有人这般问我。一惊之下,向他脸上望去,似是见过一二次,如今却全无印象了。脑子里追忆了好一阵,才渐渐寻着一个相似之人,迟疑道:“你是问渠楼的……张乾师兄?” 张乾嘲讽般一笑,道:“是我。从前你又丑又蠢之时,我骂你偷书不识字,后来又打得你满地打滚,痛哭求饶。你一定恨不得杀了我罢!如今你贵为道尊高徒,志得意满,我却死到临头,连条野狗也不如。你看我这样子,心中可痛快不痛快啊?” 他几句话说得又狠又急,灵脉一激,那金光竟又大闪了好几下。我忙将灵息覆了上去,见他直挺挺地盯着我,沉默一瞬,才道:“我……” 我和他灵识交织,语声低微,旁人皆不可闻。壶山那名弟子见我额头全是汗珠,身上白息弥漫,张乾却无半点反应,叹息道:“随云师兄,算了,莫再浪费力气了。”向旁低声吩咐,让人取抬尸的木架来。 我嘴里应了一声,手中仍珍惜地护着那丹骸上些许金光。只觉那光亮如同风中之烛,极为跳摇不稳,又见他一双死鱼般的瞳孔仍紧盯我,才摇了摇头,低声道:“那些我都不记得了。从前打骂过我的人多了,当时自是十分怨恨,日子久了,便也忘了。” 张乾目中忽然露出一丝奇异之色,又似意外,又似讽刺。大约也是惜命,竟难得静了一刻,突然开口,语调却甚是尖酸古怪:“你可知道当年是谁……” 一语未毕,只见车上的棉帘一掀,一个英挺的身影现身门口。壶山几名弟子顿如有了主心骨一般,一同叫道:“大师兄!” 萧越温然应道:“嗯,我来看看张师弟。”眼睛却一直望着我,蹲在我身边的动作也犹为轻柔。见我汗透重衣,轻声道:“……我来罢。” 我自上次与他相拥泪别之后,还是第一次与他正面相对,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应了声“嗯”,便将灵息交由他主导。车外的小弟子早捧了盥洗的物事立在一旁,我不便让人等候,又看了张乾一眼,才匆匆下车去了。 待净过了手,身上仍仿佛有些腐味挥之不去。我独自立在秋风中,听远处篝火旁传来阵阵歌笑声,不由一阵怔忡。只听一声门帘轻响,却是萧越从车上下来了。 我见他面有哀色,便知不用再问。见他来到我面前,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半天才涩涩道:“这位张师兄,从前还送过我许多笔墨、书本,……是个极好的人。” 萧越瞳孔深处忽而颤动了一下,也过了好一阵,才道:“……嗯。他命已至此,你……你别太难过了。” 我本来只有些感怀惆怅,被他这么一安慰,只觉鼻子一酸,掩饰地提了提面纱。心知此时就该转身,回到我和叶疏的马车上。但脚偏偏在地上不肯离去,思忖了许久,才故作平时与他交谈的姿态,开口道:“大师兄,那天在阵法中,多谢了。” 萧越也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一般,客气地点了点头,道:“同门相助是应有之谊,不必言谢。” 我不敢再找话说,含糊应了一声,便要离开。只听他仓促叫道:“江……师弟!” 我抬起头来,见他双眸深深望着我,仿佛有许多话要说,最后却只道:“那妖人的言语,你一句也不要放在心上。他这样辱你,我下次结阵,一定将他碎尸万段,替你出气。” 他向来处事端方,极少听他说这样偏激的言语。我听在耳里,眼眶忽然一阵热。 忽听一阵欢悦脚步,却是江雨晴抱着那支萝卜,在同伴的鼓噪下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含羞带怯地展示给萧越看。我这才趁乱而去,一路心绪纷乱,竟不知不觉走过了叶疏所在的马车,回神后才匆忙折了回去。第五十八章 我不要他治! 眼见释迦寺战况紧急,容不得半点拖延。当天夜里,谢明台便命朔月、扬风、之夏三堂弟子筑云梯,造风行阵,燃石为料,又令队中修士持疾行咒,轻灵身法,令马车飞驰前行。他老人家坐镇阵中,以半步大乘之力催动阵眼,只见一路黄尘滚滚,近黄昏时,车队已抵达摩耶山下。远远望去,只见释迦寺大雄宝殿苍黄的一角轮廓映照在秋阳之下,说不出的庄严巍峨。修真界太平已逾百年,这一群弟子多在自家门户中娇生惯养长大,许多人还是头一次与师友分别,途中又经历种种艰险,此时见终点在望,都忍不住欢呼呐喊起来。 我在谢明台身畔枯坐,不时偷望一眼旁边阖目端坐,替他掠阵的叶疏。只见谢明台眼前悬浮着一块平平无奇的青石,正向不可见之处一次次发出单调之极的长音。只是无论如何呼叫,对面始终没有回应。 谢明台双眉紧蹙,指诀一变,长音顿止,旋即短促而快速地鸣唤起来。这一次却几乎立刻被人接起,谢明台面露喜色,忙道:“白长老,你在哪里?” 他这车子被之夏堂改造过,四面空透,可极目望远,掌控全局。话音刚落,只见半空中断线纸鸢般摔出一人,从我们头顶一路跌落,身上鲜血淋漓而下,竟整整溅洒了大半支车队!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身体里,竟能流出这么多的血。见自己面纱上斗然溅上一片鲜红的血点,骇得不由往后一缩。 叶疏身形一展,如同一只雪白的鸟儿斜斜掠出,将那流血之人一把挽在手中,阻住他直落之势。 这才听那青石中传来白无霜的声音,隐隐似有远天回音:“老谢,你来得正好。我正与……玉清子道长……救……”只听那边剑气纵横,似乎激战正酣,只说了这几个字,便无法再开口。 我此时已抢到叶疏身边,见他手中那人白发杂驳,已经十分苍老,衣上白雪玄鹤也已被鲜血浸透,想来便是那玉清子道长了。我手已按在一霎雨剑柄上,此时忙蹲了下来,解开他衣衫查看。见他胸腹上一道剑伤深可及骨,连皮肉都翻了出来。我心中更骇,想:“不过一道伤口,怎么流血如是之多?” 只见车队最前一道黑影几纵几跃,却是萧越来到我们车前,禀道:“谢长老,那血魔冷千锋半刻之前突然现身摩耶山下,袭击长春堂神、意二鼎。白长老正与其分身相搏……” 一语未毕,青石中和天边同时传来一声刺耳剑鸣,隐约听见众弟子惊呼之声。白无霜重重喘息了几声,虽似招架住了这一剑,却已竭尽力气:“老谢,快去……守鼎!”喀然一声裂响,竟是剑锋吃力不住,从中断折。 谢明台倏然站起,叫道:“白长老!” 萧越面色极为严峻,将右手上新缠的一段黑锦束带解下,露出手背上一枚血红符咒,向之吩咐道:“延秀长老,传令全队立刻停车,原地待命。扬风堂封堂主,派遣三队精英弟子,持金刚咒前往长春堂护鼎。延宗长老,结阵!” 这符咒我从前不曾见过,想是为释迦寺之战专门备置的。他言出之际,咒印焰光闪动,我手中旧伤亦有感应。只听队中一前一后传来两声应答,那萧家老妇更是行动如风,话音落地,每一辆马车前立刻浮起两枝血色珊瑚,交叉嗡鸣,警示众人不再向前。 此时白无霜的声音再次响起,喘息更剧,语意却比之前无畏得多:“血魔伤人,流血不止,无药可解。叫孩子们都躲开点!风吟,拿你的剑来!……”一声清鸣,似乎那边又已动上了手。 我听见“流血不止,无药可解”,一颗心登时高高悬了起来。见叶疏雪白身影玉立而起,同悲剑也已出鞘,忍不住一把牵住他的衣袖,颤声道:“你……千万小心。” 叶疏澄澈的双目向我看来,微一颔首,道:“嗯。” 我见他双足一点,沿着那玉清子道长跌落之处凌空奔去,胸腔也仿佛空了一大块。回过身来,才见萧越还在原地,手上血咒已暗,却仍不动身,似在等待什么一般。 我向谢明台望去,见他双目紧闭,正将外延极深的阵法缓缓收回。一恍神间,才意识到他是在等我,一时竟不敢抬头,只低声道:“大师兄,你……你也当心。” 萧越目中流露出欢喜之色,郑重点了点头,转身纵跃而去。 我目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消失在天尽头,这才低下头来,扶起那位玉清子道长。见他脸上已无半分血色,连嘴唇都已转为死白,伤口仍不断涌出暗红色的浊血。我手头一时也无可用之物,忙将面纱撕了一大幅下来,替他包扎伤口。只是心慌之下,一个结却半天也系不上。 只听天边剑刃交鸣,十余道剑影白光森森,将一名身材高大的灰袍男子围在其中。白无霜首当其冲,厉声道:“……冷千锋,站住!”说着,手中剑似飞星,向那男子急攻过去。那不是他平日的佩剑“寒水”,却是江风吟双剑之一“游云”。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传说中嗜血如狂的大魔头,却与我想象中怒发冲冠、血气弥漫的模样大异,其人只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剑客,只是身法快得匪夷所思。手中虽只一把青剑,施展起来,剑如其名,便如百十道剑锋同时在空中绽开,令人心惊目眩。 我对剑道连略知皮毛也谈不上,但一眼望去,便知境况危险之极。围攻者虽众,但在他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下,仅有白无霜还能趁隙还击一二。其他人莫说还手,就连追逐他身影也已经吃力之极。纵有良机在前,却又顾忌他手中那把杀人剑,不敢直撄其锋。心中一怯,愈发阻拦不住。眼见那冷千锋一剑逼退白无霜,又向山下一处浓烟滚滚的屋舍急投而去,想来便是长春堂神、意二鼎所在之地了。 众人之中,却以江风吟那道金色身影最为醒目。我从前见他施展剑法,一招一式,姿态皆十分华丽考究。今天看来,却多了些好勇斗狠之意,神情也颇为狰狞。见冷千锋就要落地,一咬牙关,也乘风急坠而下。手中短剑如同一道金粉尘絮,向他背心激射而去。 冷千锋身在空中,眼看避无可避,竟在将落未落之际一个反折,灰影一晃,向我们的车队直冲过来。只听咔、咔两声,惊呼声四起,迎头两架马车中的弟子躲避不及,眼见就要被他鬼魅般的剑芒击穿! 谢明台一直双目紧闭,此际倏然睁开,言出如咒,大喝一声:“去!” 但见那正如退潮般缓慢收回的阵法,边缘斗然漫开,如潮头急回,将冷千锋直直掀出半里之远! 冷千锋滚落在地,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紧紧锁在谢明台身上,木然道:“这里还有一个。” 那风行大阵同时催动数百人马前行,本是古兵法中急袭之法,有伤道法公允。谢明台虽已臻半步大乘之境,收回时仍须谨慎小心,免遭反噬。适才为保护门中弟子,灵台明显已有损伤,双目又已紧紧阖上。此时他身边无人掠阵,惟剩一个不中用的我。当下执剑而起,但心惊胆战之下,手心冷汗直冒,连脚底都已软了。 白无霜此刻已率众落地,距冷千锋只有数尺之遥,几道剑影已向他身上招呼过去。那冷千锋不闪不避,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他竟从分身之内,又化出第二个分身。现身之处,赫然就在谢明台眼前! 江风吟身法远不如他妖异,落地之后,反比白无霜他们离我们近得多。见状更不多言,人剑合一,飞絮挥出一缕金线,向“这个”冷千锋劲射而来。 我见一个高大的灰影在面前瞬间出现,手中青剑沾满血渍,便要向谢明台头颅削去,下意识地便护在了他身前。忽然之间,混乱的神识中清清楚楚地浮现了一招剑式:——飘风骤雨! 我修炼这剑诀时日不长,未能参悟半分剑意。我原本不是爱与人一较高下的性子,平日与叶疏切磋也是点到为止,对敌时反而是那几招青云剑用得多。万分紧急之下,哪里有余裕思索?一霎雨在手,一招“飘风骤雨”,便向冷千锋递了出去。与此同时,江风吟的飞絮也已逼近了他后心。 一刹那间,飞絮上的金线焕发出惊人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几乎都睁不开。其中又藏带着些许水灵之力,两相交合,真如天风狂雨一般,竟将那不可一世的血魔胸口打了个对穿! 分身是本尊神念所化,冷千锋被飞絮刺中,虽无鲜血流出,身形却虚荡了一下,仿佛水面的倒影忽然破碎。他呆滞的目光缓缓低下去,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剑尖,又直直向我脸上看来,嘴唇一咧,道:“很好,我记住你了。” 我与他目光相对,只觉背心阵阵发凉,想到谢明台还在我身后,硬撑着没有低下头去,手却已经颤抖个不住。 只见冷千锋双臂一振,将飞絮铮然一声倒射回去,带得江风吟也往后踉跄了几步。他高大的身躯化为透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无霜此时也已击退另一个“冷千锋”,率众向这边疾奔过来。见江风吟一击得手,甚为喜慰,在他肩上拍了好几下。江风吟面上却无半点得色,兀自收了短剑,跳下车去了。 我见他方才那一剑精彩之极,心道:“多日不见,他剑法竟精进如斯。只是不知为何看起来不太高兴?难道那血魔只记恨我一个,他自觉被看轻了么?” 我们一行初到摩耶山下,便遭遇强敌。谢明台、白无霜皆有损耗,将车队略作安置,便带领我们前往大雄宝殿,与寺中主事相见。方丈无相大师与大乘境只一步之遥,正在后山禅院极力冲关。如今掌管山寺一应杂务的是执事长老无我大师,慈眉善目,为人亲切。那首座无性大师却是一名武僧,手持一柄紫金佛杖,身上穿的袈裟也与旁人不同,色泽尤其鲜亮。他似乎不善言辞,从头到尾,除了自报家门,再无一句多话。往一众僧人前一站,正是一个堂堂正正、威风凛凛的大和尚。另有几名班首、执事,一一厮见过后,便各自着手安置。释迦寺本就有千人之众,先前已有诸多宗派前来驻扎,加上今日来到的三四百人,洋洋洒洒,接踵摩肩。光是安顿这两千多人,便已千头万绪,极不容易。无我大师却还抽空来到我和叶疏面前,打量一番,笑道:“这想必就是道尊那两位喜结连理的高徒了,恭喜,恭喜!今日仓促,未及准备新房。还请二位委屈几日,以后大婚之时,老和尚一定亲来念十卷《地藏菩萨经》,贺有情人。” 我何曾想到这样一位白须飘飘的得道高僧,也来揶揄我和叶疏的婚事,只羞得面皮通红。早有小沙弥上前,将我和叶疏领入东边僧院一间小小禅房中。禅房虽旧,却打扫得一尘不染,令人进门便觉清爽。只是房中空得吓人,其他陈设一概皆无,连石榻上的席子也已被人揭去,留下了许多青色印子。床头却放着一团破破烂烂之物,花色斑驳,不知是墩布还是衣服。 那小沙弥走在前头,似也有些意外,“咦”了一声,将那东西提了起来。我从后看得分明,却是一件陈旧之极的百衲衣,上面沾满了暗色血迹。 那小沙弥挠了半天自己的光脑袋,才恍然道:“是了,这是象竹师兄遇难时身上所穿之物,想是灵素谷的医士派人送过来的。”说着,便将之揽在手里。只是那衣服实在太破,只这么一动,上面又掉下好几条碎布。 我忙从地上收捡起来,递到他手里。那小沙弥连声道谢,又叹气抹泪道:“象竹师兄是我们首座长老的心传弟子,佛典精通,武艺出众,最难得的是那一副菩萨心肠。首座长老从前脾气暴躁,打人骂人都是家常便饭,全靠象竹师兄在旁劝告求情,后来渐渐也都改了。只恨那血魔……”呜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从未见过这位象竹师兄,但见他哭得伤心,想来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也忍不住跟着掉了几滴眼泪。那小沙弥哭了好一阵,才逐渐止歇,小心捧起那百衲衣,说他要去请教首座长老,看是埋入衣骨塔,还是和这房里其他器用一样尽数烧去。连道了好几声失礼,才拭泪去了。 叶疏一直与我牵手而行,待那小沙弥出门,双目便望着我的脸,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我忙擦了擦眼角泪滴,道了声:“抱歉。”想到之前谢明台他们提到护阵之事,问道:“谢长老他们是不是让你过去?” 叶疏道:“嗯。”目光垂下,看着我二人手上的长相思,又说了一句:“有事叫我。” 我心中一荡,连点了几下头。目送他背影消失,自己空落了一会儿,才提步出门,独自前往药师殿中。本来只想找灵素谷医修问一句话,一进大殿,只见满地伤者橫陈,处处哀哭,殿中弥漫着一阵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那白日受了重伤的玉清子道长也在其中,身边却冷冷清清,只有一名面容文秀的弟子在旁炼石煮药。身边医士来来去去,并无一人前来替他疗治。 我忙在他身边蹲下,见他尚有呼吸,不由道:“怎么不请人过来?” 那煮药的弟子头也不抬,道:“他们说师叔祖受伤太重,治了也是无用。”将几枚赤色石头迅速换了位置,手法漂亮之极。 我见他衣上也绘着白雪玄鹤,想到他们三清观被魔教残忍灭门,世间所余不过寥寥二三人。一时恻隐心起,道:“能让我试试么?” 那弟子目光仍只盯着炉中的石火,道:“你要试,就试罢。” 我只觉他口吻冰冷,想是伤心之故。当下伸手探了探玉清子灵脉,只觉他体虚之极,灵核亦十分松散,与蒋陵光、岳明柔、叶疏他们勤修苦练的灵息全然不同,看他手边也并无长剑,只怕平日并非主修剑术。再探下去,果然触到他灵基中沉淀的厚厚一层灵石精华,看来是一位精于炼造的前辈。只是血液枯竭,灵石在体内无法淬炼。我思忖了一阵,心中已有计较,遂将自己的天灵息化作滔滔之水,送入他灵台之内。只是他如今神识未复,我也不会淬取之法,一时却无动静。 那弟子这才抬起头来,眼神平淡,反劝慰我道:“生死有命,不必徒劳。” 我正灰心丧气,忽觉手中一震,玉清子苍老的眼皮竟动了一下。我心中大喜,忙握住他双手,持续送入灵息。只觉他灵识渐醒,灵核也开始缓缓运转,体内多年沉积的灵石精华,也在我催动下一点一滴发挥出来,将他荒芜的血脉一寸寸填补充实。虽比之活血是天差地远,但续命应是无忧了。不一时,嘴唇已恢复些许颜色,脉搏也从几乎没有转为微弱。 那弟子这才向我脸上望来,沉默了好一阵,才静静道了声:“多谢。” 此时早有灵素谷、七心门医士来到,见我竟将血魔重创之人从鬼门关拉回,均觉不可思议。消息传出,殿中欢呼流泪声四起,许多人纷纷挤到我身边,求恳道:“随云师兄,随云师兄,替我师兄、师姐看看!” 我最怕被人拥簇,一时浑身都不自在,只得低着头一一答应。忽而红衣一照,江雨晴背着那大白萝卜,推开众人硬挤到最前面,叫道:“师兄,你先给我哥看看,他要死啦!”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殿角奔去。 旁人听见凶险,都让开一条道路来。我心头也是剧烈一跳,心想:“白天见他并未受伤,难道后来冷千锋又去而复返?”心中一急,也快步跑了起来。谁知到了一看,只见人来人往,少说有十个身着江家服色的人在旁伺候。江风吟躺在一张干干净净的软榻之上,身上外衣已被解开,露出胁下一道一寸多的浅浅剑伤,想来是那血魔临走最后一击留下的。虽然也不断有细小血珠滴下,但比之其他伤者,实在也谈不上多严重,“要死”云云,更是无稽之谈。 我见江雨晴夸大其词,原本有些不喜。心中皱了皱眉,来到他身边,伸手便去探他伤处。 江风吟一见我,仿佛见到瘟疫一般,猛地把外衣一掀,将自己伤口裹住了。 江雨晴不明所以,奇道:“哥,我叫随云师兄给你治伤,你躲什么呀?”说着,便上前去拽他的手。 江风吟把她的手一拂,回身吼道:“我不要他治!” 我见他眼神中全是嫌恶,反应又如此激烈,本来对他的一点怜惜,又全数烟消云散,忍气道:“江师妹,令兄心绪不太平稳,我……一会儿再过来。” 江雨晴还未开口,江风吟已截声道:“别来,永远也不要来了!” 我气往上冲,心想我又不曾得罪你,你却这样赶我。一怒之下,转身便走。 只听江风吟在后冷声道:“对了,听说你跟……好事将近,恭喜你得偿所愿了。说起来,你也算是江家出去的人。到时候我一定为你备下五色嫁妆,送你风光大嫁。” 我听他说得刻薄嘲讽,气急之下,对他怒目而视,便要找一句话来回讽他。一望之下,却见他裹得乱七八糟的金缎外衣下,露出里面一件旧得不成模样的衣裳。看样式也不是里衣,接缝处都已跳了丝,胸襟上还有一处污损。再一细看,却哪里是什么污损? ——分明是一朵绣上去的淡色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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