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蹇硕之死

    昏暗的狱中，怜儿的伤口开始有了感觉，隐隐地，作痛……
    蹇硕已经离开了牢狱之中，他拿走怜儿的宫令，易如反掌……
    “主子身体上的麻药散得差不多了，伤口处也渐渐愈合了。主子，小的这就给主子的肩头换上新药。”耳边总有一些人的细声细气，尤其是在怜儿受伤的时候，那些人的声音竟会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是蹇硕身边的小内侍。”怜儿记得这个小内侍，诩帝在时，怜儿置身龙位后的帷幕中，多有眼熟。
    “主子，忍着点，会有一些些的刺痛。”
    “呃~可是外面又发生什么事了？”忍住唇齿间的痛色，怜儿冷静下来，看着眼前的小内侍，他伪装得不曾动过一丝血色。
    “好痛~”良久，久到怜儿都只担心身上的伤口会不会再一次被恶意加重的时候，小内侍依然是一副侍主的不变脸色。
    “你是不敢说吗？”怜儿加上了语气，在昏暗狱中剩得只留天窗处射进的光线里，又问，“还是蹇硕不让你说？”
    “公主身体昏沉欠安之时，宫内正是新一轮的动荡不安之际，现下……是内侍监里又出现了内乱。”小内侍边说边主动哭泣着，猛地加重了打结的力气推得怜儿向前一倾。“蹇硕大人去应付何进将军了，他留小的侍候主子左右。”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怜儿冷汗不止。原来是，伤口处因逃亡而被自己折腾出了娇惯的毛病。
    那个一直随着蹇硕伺候诩帝在侧的小内侍，见到怜儿公主这个模样，又开始哭泣着。“主子，蹇硕大人本是不会这样对待主子的。那时，情况太乱了。”
    刘怜儿眨着眼又使劲睁了睁，感觉无法思考，这才从嘴里脱口而出，语气又多了几分三军将帅的气势，“蹇硕既然授命于诩帝，所做一切，你担心了什么。”
    “这……”想了想，小内侍终于上好了药。最后，半扛半扶着怜儿坐在了舒适一些的茶桌前。
    “说吧。”看着蹇硕的人在自己身边，怜儿说不出的异样。“既然蹇硕预料之中的事情，你又刻意对本宫隐瞒什么。蹇硕之事，已经是定局了，不是吗？”
    “何进将军要诛杀蹇硕大人，事发又累及皇嗣之争，蹇硕大人大抵多了蛮横之术。”
    刘怜儿只觉浑身都窒息在历史的潮流中，心胸难以舒展，身体又多颠簸，真有一些吃不消。“时至今日，是非曲折，已经不是一人就能左右的了。”
    “怜儿公主果是说上了一回事实，那日蹇硕大人拿走了公主殿下的宫令，就预料到会有今日的结果。”小内侍说着，更是啜泣不已。“怜儿公主，伤口处已经毒性全解，休息后便会好的。蹇硕常侍在外面怕是抵挡不了多时的，小的这就去护蹇硕常侍最后一程。”
    “蹇硕用尽一切负隅顽抗，却没想到诩帝临终前的托孤，已是死伤不计其数。”怜儿指尖抚摸着伤口处，那里被包扎得严严实实，是经过了精心的处理。“十常侍发动之乱，皇室难辞其咎，恐是大劫一场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定会千秋千岁，万世千秋！是小的们嘴拙，无法讨尽公主殿下欢心，小的这就随蹇硕常侍赴死一战了！”听明白了最后一句，小内侍瞪着眼睛却不敢狠色以对，他退后几步，学着那日蹇硕离开的模样，对着怜儿匍匐大拜。“怜儿公主，千秋万世！而且蹇硕常侍和小的们真有大过，发动了内乱，也是不能弑主的。公主殿下和戎王殿下都会没事的，一定的！”
    “只要蹇硕常侍活着，公主殿下也会无恙！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小内侍说完了最后的话，掩面哭泣而去。
    外面哭声喊天，小内侍走后不多久，怜儿扶着桌椅，支撑了整个身体。
    这个牢狱里，每天都有魑魅魍魉的求救声，萦绕在怜儿耳际久而不散。
    怜儿看着蹇硕所在的内侍监撤离了主力，她的面前，一把大的铁枷锁还结实地锁着她眼前的牢门。
    “蹇硕对本宫，真是一刻都不放松啊！”怜儿翻弄着桌上的药品，东倒西歪乱了一桌，连最后一块干净的布料都被用得一丝不剩。“既然是诩帝身前授命托孤，能让你又一次欲要出手造了宫廷之乱的，除了何进，想来是没有第二人了……”
    十常侍之一的蹇硕和何进将军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宫人言传不断。
    “蹇硕，是活不了了。”何进会这么立功心切，为保当今天子，少不了诸侯的唆弄。“皇室落难，那些背后布局的诸侯也多得可以了。他们怎么可能就此让何进将军像占乾和曹家军一样落了围困的下场。蹇硕，你不过成了诸侯手中一颗死棋……”
    什么时候？一些发生在汉宫里的故事，怜儿能知晓得那么清楚了？
    身体还有一些痛处，痛处过后，怜儿就能恢复得十之八九。
    怜儿的预料，就像是预言……
    是怜儿身在局中，还是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推就了今世的局面……
    “走！蹇硕常侍快不行了，都出来护住常侍！”
    听着声音，怜儿知晓是刚刚的小内侍已经穷途末路，那些喊杀声不断传入狱中。
    顷刻间，狱中的小内侍倾巢出动，半点不曾停留。就连怜儿身前看守着的小内侍，看到怜儿眼中的泪水后，亦是泪流而去。
    那把枷锁，还在牢房里，囚着蹇硕向占乾说的“诚意”。
    心惊不断，可很多事情不若今日的无力，就会有蹇硕对历史的推波助澜了。
    蹇硕……终归是诸侯手里的一步死棋，一步错步步错……
    “啊！”
    “常侍快走！”
    “何进，杀来了。啊！”
    狱里没有了哭喊声、求饶声……一直是炼狱一样的地方，在所有的小内侍撤离之后，静得能听到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蹇硕！拿命来！”
    怜儿惊得伸手扶住了牢房门，可再怎么用尽气力，都撼动不了蹇硕上的一把枷锁。
    “嘿呵呵呵~”那是，蹇硕阴厉的笑声……
    蹇硕之于何进，不过是俎上之肉。怜儿吓出了一头汗水，她拼命敲打着牢房，却走不出一步。“蹇硕！”
    泪水吞咽而下，怜儿咬着门牙，撕心裂肺。
    “是姐姐！”
    晴天霹雳！那是戎王！是他出现在了蹇硕的生死关头？
    听着声音，似乎并非刻意在寻求怜儿。
    “戎王……”怜儿在脑中盘转着，在这昏暗的牢房中，蹇硕已经不会派兵回来给怜儿一刀子了。
    “何进！刀下留人！本王命你留人！”遥远着的声音，传入怜儿耳中，充满了对蹇硕的偏袒和宠溺……
    原来，是怜儿听到了小小的戎王在何进阵前对垒。
    “何进阵仗之中，怎么可能留有蹇硕一人，活着和他抗衡？”蹇硕大抵已经命在旦夕，怜儿心中止不住的念想。
    嘶啸声一阵又一阵，蹇硕的哀嚎早已溃不成军。怜儿听着耳边蹇硕败亡时的挫骨削肉之声，闭上眼睛都是泪水而下。
    一切，该结束了……
    就在所有人都预料得到的事实面前，历史正在怜儿的脑海中上演。
    “蹇硕去了，戎王保重！”蹇硕一声玩命抵抗后，发出震彻天际的决绝之声。“何进！你害我啊！”
    “蹇硕！”戎王在外面失声痛喊，心如刀绞几分。“何进，你肆意妄为，定会作茧自缚。”
    “父皇……”痛失声音，怜儿泪水而下。是狱中的温度，冷彻心扉，怜儿是真的伤重了。“父皇啊……怜儿今后又该怎么办？”
    “何进奉命诛杀十常侍，戎王却有意护短，恕难从命了……”
    何进还在说着些什么，已经多是志得意满。
    战场是怎样的？怜儿不做二想，都能够有清晰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怜儿听声辩位时，手指轻动间，何进还有多少人马，怜儿是一清二楚的了。父皇，何进足以击杀蹇硕啊！”
    何进诛杀内侍监后的地方，蹇硕被砍得血肉模糊，他睁着一双大眼，死不瞑目。“戎王……”
    “蹇硕……”戎王护着蹇硕，可他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蹇硕，你醒醒。”
    蹇硕手上已经放下了冰刃，沾满血腥的手，迟钝地拿出了那块宫令。
    戎王接过他手中的宫令，吃惊得一哭。“蹇硕！这是怜儿公主贴身的宫令，公主在哪里？蹇硕！”
    半阖的眼眸，没有了神采，蹇硕早已手肘落地而亡。
    “蹇硕！你不能死！不能！至少，你告诉本王姐姐在哪儿？”
    “戎王，再找找吧。”底下的将领们说，见戎王不舍地将蹇硕放下，命人前来收拾。
    那之后的几日又几日，怜儿已经晕厥在只余一丝光线的地牢里。
    “呜呜。”曲降阴无助的哭泣声传来，再次迫使怜儿睁开了双眼。
    “好熟悉的声音，是降阴啊。”
    曲降阴眼泪朦胧地盯着那虚弱的女子，使出浑身劲儿搀扶着她起来，“还好！公主你总算是醒了。宫内乱成一团了，奴婢拙见，护了公主性命要紧！”
    “十常侍又怎么了？”刘怜儿只感觉心力交瘁，曲降阴言语又做主见，伸手捂住胸口憋闷得慌，声音中愁闷异常。
    “额呼。”刘怜儿努力想要喷气，又觉得清醒了许多，咬了咬唇间，问道，“父皇身边的人，可还有生还者？”
    曲降阴扶着女子，浑身透着热气，再出一手握住了刘怜儿残伤中的手臂，两具身体几乎拥在了一起。“单公公对诩帝一片赤诚，也难逃了十常侍之乱一劫，在十常侍之乱时已经一并遇难了。公主，现在诩帝身后，已无一人。”
    “什么？这正是十常侍可恨之处！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些宫人，多是遇难了。”怒极攻心，一口鲜血随之喷涌而出，撑着的身体凄楚了喉音，听着降阴的汇报越发的阴寒，“怪不得，此等要事单公公怎么不提前上报？”
    “毒血，快散了。”看了看血的颜色，怜儿强迫着自己抑制了心中的怒火。
    “公主！公主勿忧心。”曲降阴焦急中又停住逃亡的脚步，急忙帮怜儿顺气，说道，“曲降阴做了大错的事儿，十常侍之乱时就留在了寝殿侍候。皇子戎派兵又撤换了宫殿里侍女的同时，降阴都只禀了宽心的事。若不是觉得事有蹊跷，降阴擅自去了外头拿些伤药，也许连公主在哪儿都不知了。”
    “蹇硕常侍曾告知奴婢，也可以执手令离了宫廷，奴婢担心公主殿下，一直留到了现在。公主，现在那蹇硕已经死了，您也安全了一些了。公主殿下，保住身子紧要啊！”
    “蹇硕，居然敢直入本宫之处？”刘怜儿郁愤难当，扶着牢房门栏，又压低了曲降阴的身体。“降阴，面对蹇硕的突然来袭，本宫怎会怪罪降阴做了抵抗之事呢？”
    “那时早已是情形危急，宫人未有几人能幸免于难。何况，是降阴呢。”才直起身体，怜儿又细声问着，“现在，母妃何在？”
    “这……”
    刘怜儿忽地又抓住曲降阴的手，急了些，“母妃呢？那么，戎王呢？”
    “倒是快说呀！”刘怜儿催促着。
    “娘娘身子已然不适，听闻圣上过逝，更是一病不起！为了公主的安危，娘娘坚持要来见到公主！”
    “那么，扶本宫去见母妃！”刘怜儿微弱的下着命令，趴伏在曲降阴身上。
    最后，她想到了眼下的危险，在地上跌爬几步后又折回了几步，拿起了膝盖处落地的铜质铁刃。“父皇已经入了陵寝，母妃再不能出事。十常侍之乱，母妃又是性命堪忧之际，怜儿更是难辞其咎！”
    “可公主细想，此时不走就来不及了呀！”小丫头深吸了口气，伸手欲拦住刘怜儿的脚步。“娘娘有禁军的护卫，会没事的。”
    “离了皇权的公主，就已经一无所有了。”刘怜儿眼眶泪湿，拔刀而出后，再垂眸，那刀光入了刀鞘，“逃亡？万万不可！降阴，带怜儿去母妃那儿，可否？”
    随即又痛苦地咳嗽起来，怜儿憋出了一口气。
    “好好好！奴婢答应就是！公主莫急！”曲降阴说着就轻怕怜儿的后背。扶起刘怜儿，还不忘询问着。“公主的身体？”
    “呵。让你扶着这般身体倒也是见笑了，许是憋闷在这狱中，身体虚了一些，缓几日也就好了。”
    “那……奴婢也就……放心了。”
    两个弱小的身影在这人群混乱的厮杀中逃亡。穿越几个回廊的弱小女子，一个还落伤在身，步履蹒跚。途中碰到逃命的，还有抢掠金银珠宝潜逃的。在这乱世之中，已经无人再顾他人死活。几方封户之地大都个人自扫门前雪，不顾他人瓦上霜了。
    “怜儿姐姐！戎弟来了！”身子偏小的戎王在前面率禁军而出，声音却穿透了嘈杂的人群传了过来，听着那洪亮的呼唤声，怜儿不禁莞尔一笑。
    “戎王果然来了。”
    练过家子的人就是不一样，多年与草原上的人相处，武功还是那样的深厚。
    “这……”曲降阴止住了脚步，眼神盯着自己的主子询问，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内侍监再是胆大，也未必会动他一根汗毛！戎王暂时是安全了。”刘怜儿对着曲降阴直接下达命令。“可母妃……怜儿现在心心念念都是母妃的慈母身影……”
    “戎王！”就算如此，降阴依旧逡巡在人群中收索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公主在这里，降阴斗胆请戎王相护！”
    “不要出事，怜儿姐姐，姐姐。”戎王拿着武器，抵挡了一半的宫乱。“姐姐！姐姐在哪儿？怜儿姐姐！”
    戎王一直呼喊着公主的小名，小小的身影，挥舞着刀鞘。王族的镇压之势，一时无人可挡。
    “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