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赶出家门

    关家人是昨天傍晚时来的，此时新鲜劲儿都还没过，在康乐园里转悠了半天，眼见着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肉皮疼，这才进了屋里。
    东面的厅里李老太正坐在妆台前。大女儿关月娇，二女儿关月蓉，挺着大肚子的孙女关芝兰，和关小橙簇拥在跟前。大方嬷嬷和小翠，还有几个丫鬟嬷嬷，正在紧张的给李老太梳妆。
    年近五十的关月娇看到镜中的老母亲，不由啧啧。“娘，你这么一打扮，看着比我都年轻呢！”
    关月蓉整了整自己崭新的衣裳道，“大姐说的是，娘这一上妆真是好看。瞧瞧这头冠，珠子这么大这么多。搁以前啊！这一颗珠子够咱们一年的吃喝嚼用了。”
    大方嬷嬷对自己的手艺也颇为满意，看着李老太雍容的打扮，赞叹道，“老太太本就生得端庄，这么打扮起来和宫中的贵人们相比，可是一点儿也不差的。”
    李老太抬起手抚上头顶的发冠，看着镜中满脸皱纹的自己——头戴淑人冠，身着官礼服，脸上施了脂粉又打了胭脂，看起来气色极好，的确与以前大不相同。
    她看着看着不由的朦胧了双眼。
    李老太端坐铜镜之前，望着一身大妆的自己，思绪却飘回了五十年前。
    李老太名叫李红云，她的娘家本是地主，家中有良田百亩，家境殷实。后来族中人在务农的基础上又经了商。到她父亲那一辈上，也算是人丁兴旺，经商有道。
    家中日渐富裕，父亲和叔伯们也都开始纳了妾室。李红云便是李家家主的妾室所生。
    李家人虽然兜里有了钱，却并无根基，便一想着往上钻营。都说饱暖思淫欲，这话不假，李家人不光纳妾，还想着往官场上钻营。只是商户地位低贱，一直也未找到机会。
    李红云十二岁那年，她的亲娘因病离世。临去之前将她叫到跟前，叮咛嘱咐，切莫做他人的妾室，哪怕是嫁个家贫的农户，也要将命运抓在自己手中。
    李红云的亲娘离世前的话，犹记在耳边。“千万别像你娘一样，一辈子活的如同别人手中的玩物一般。”
    李红云眼见着父亲和叔伯们一房一房的妾室抬进屋中，不待新鲜几年便将人抛诸脑后，不管不问，任由主母磋磨。她的娘也就是在终日的磋磨中，郁郁寡欢才得了重病。李红云自小见惯了妾室的无助和屈辱，又因着娘亲临终的嘱咐，她可是立誓不会做他人妾室的。
    可命运便是如此，越想得到的越得不到。在李红云十四那年，李家将她许给了一个四十岁的户部掌事做妾。
    以李家当时的家境，李红云本可以找个不错的商户或者读书人，只要不是官身，以她的相貌家境是绝对不愁嫁的。
    那户部掌事也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因他家中的夫人小产之后一直未再生育，便要纳一房妻妾为家中开枝散叶。
    而李家人多年来一直想着攀附权贵，钻营官场。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自然是不肯轻易放手，便将李红云许给了他。
    十四岁的李红云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她得知消息，先是和父亲表明了心计，誓死不为人妾，遭到父亲拒绝之后，又用绝食表明决心。
    可李家人好不容易才攀上了户部的关系，家中又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于是就对她放了狠话——哪怕是你把自己饿死，也要把你的尸首抬到那掌事家里去。
    李红云眼见家人是铁了心要送她去做妾，便也绝了求人的心思，趁夜逃出了李家。
    饿了几日的李红云走了不知多久，直到浑身脱力之后便昏倒在了路旁。
    她意识昏沉的倒在路边，不多时，便围上来了许多人。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声音在她脑中忽远忽近，不多时便脑中一片安静，彻底昏死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家医馆里。原来那时围观的人不少，可出手相助的人却没有，最终是在人群外的关长生将她背到了医馆里，救了她一命。
    关长生那时十七八岁模样，一身的粗布旧衣。他双手有些局促，红着脸看着刚刚醒来的李红云，“姑娘，你终于醒了。你家在哪？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李红云打量着他问，“是你救了我？”
    关长生摆摆手，“那倒也算不上。你刚才昏倒在路边，许多人对你指指点点，却不肯上前搭把手。我见你是姑娘家，有心帮你可又觉得不妥。便央着围观的大娘们帮你一把。可他们说看你这穿戴，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怕惹祸上身，硬是不肯。没办法，我才将你背到这医馆里来了。”
    关长生说完，看到李红云紧皱的眉头，怕他误会自己对她有所图谋，又补充道，“姑娘，别误会，我可没别的意思。”
    李红云看着眼前瘦瘦高高的年轻人良久。见他眉眼清明，目光坦然，知道他的话应是不假，又加上救命的大恩，对他便有了几分好感。于是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李红云笑着对关长生说，“既然是你救了我，不如好人做到底，再帮我一个忙吧？”
    关长生看着眼前俊俏的李红云，灿烂的笑脸，露出雪白的牙齿，稀里糊涂的便点了头。
    李红云恢复体力的第一件事便是拉着关长生回到了李家。她跪倒在父亲面前，说自己已经嫁人了。结果便是被父亲打了一顿，赶出家门，并从族谱中除了名。而她也跟着关长生回到了关庙村，做了他的媳妇。
    李红云曾为自己勇于走出家门，主宰命运而高兴，也曾在关长生去世的时候感慨自己的命苦，在艰难的日子里，更是不止一次的假想过，自己若是按照家中的意思嫁人为妾，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命运。却做梦都没有想到，如今自己却有了这番造化，成了朝廷的命妇，吃了朝廷的饷银。
    五十年了，当年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庶女，竟成了朝廷的四品淑人。